前麵有一間茶室。沿著樹影搖曳的小路走到室內,坐在裏麵就像進入了另一個天地。秀美的自然風光裏,幽寂的茶室中,主人和客人一同遠離血腥的戰爭,享受寧靜的氛圍。
時至秋末,周圍的樹葉飛舞到茶室裏麵,但茶爐旁邊以及地板上卻一塵不染。
“我聽說織田大人的部下們,最近都熱衷於茶道啊……”藤掛三河守一邊悠閑地說著話,一邊手中拿著茶勺,麵對著燒水鍋。藤吉郎看著他泡茶的架勢,慌忙否認道:“主公信長和我等都好茶,但隻有我生性粗魯,全然不懂……隻是喜歡喝茶而已。”“挺好的。”
三河守放下茶碗,搖晃起茶刷,如同女性一般小心翼翼地泡著茶。他身上依舊穿著威嚴的軍裝,雖然胳膊和身上都穿著鎧甲,但絲毫看不出不靈活的樣子。甚至可以說在這間隻有生鏽鐵鍋以及茶碗的茶室裏,這位老將的裝束倒現出一種華麗的感覺來了。
“此人是個人物啊……”藤吉郎內心暗暗想道,這種歡喜的心情超過了品茶的快樂。
如何才能救出城中的市夫人——這是信長的煩惱,也是藤吉郎的煩惱。到目前為止,信長一直采用的是藤吉郎的計策,正因為如此,藤吉郎覺得自己有責任解決這一問題。
如果想要攻陷這座城,隨時可以辦到,但如果等到一切燒成灰之後,再從灰燼中尋找想要的珠玉,那可就太愚蠢了。何況,城主長政已經向內外宣布了自己必死的決心,據說其夫人也願意同丈夫一同殉死。
安然無恙地奪回四個孩子和市夫人,同時取得戰果,信長的願望有些不切實際,但是藤吉郎獨自一人承擔了這一任務,所以希望能盡力完成。
“……木下來使,在下茶藝不精,請用茶!”三河守說著,從火爐前遞過來茶碗。
藤吉郎單膝跪坐著,很隨意地接過茶碗,咕嘟咕嘟地三口就喝完了茶。“啊,真好喝!從來沒喝過今天這麼好喝的茶,這可不是客套話。”“怎麼樣?要不要再來一杯?”“不用了,已經不渴了。口中雖然不渴了……但這心中之渴要如何才能治好?藤掛大人,這話看來可以和你談談。你能不能聽我說一句?”
“我是淺井家的人,你是織田一方的使者,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就可以談。”
“我想見長政大人一麵,如何?”“這件事,我在城門處應該已經拒絕過你了。因為你也說了,這次不是來找長政大人的,所以我才讓你進來的。你為了來這裏,故意說謊,作為使者竟然使出此等醜陋伎倆,我決不會讓你去見大人。”
“非也,我沒有說要去見活的長政大人,我隻是想代信長前去參拜長政大人的靈位。”
“休要狡辯,就算我替你轉告,長政大人也不可能同意見你。此時此刻,一杯清茶,便是身為武士的最高禮儀了,你如果知道羞恥的話,就立刻從這兒回去吧。”看來他絲毫不為所動。
藤吉郎心中暗暗發誓,今天不達目的絕不罷休。藤吉郎耐心地保持著沉默,雖然他口才很好,但也要看對手,在如此老練的老將麵前,無謂的多嘴並非明智之舉。“行了,請回吧,我送您回去。”三河守催促道。他將自己泡的一碗茶一飲而盡,然後將這些道具放到了洗茶器的地方。“恕我冒昧,請允許我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吧。”藤吉郎回答道。他一動不動,看表情似乎就是別人來轟他也不會走的。藤掛三河守帶著一絲輕蔑的語氣說道:“不管您在這兒待多久,都是徒勞。”
“未必是徒勞。”“我剛才所說,絕不會反悔。所以您在這兒又能做什麼呢?”“我在聽鍋裏水開的聲音。”“鍋裏……哈哈哈,您對茶道可是一竅不通吧?”“我確實完全不懂茶……但我感覺這個聲音聽上去很舒服。可能是我長期行軍作戰,聽慣了廝殺聲、馬嘶聲,所以感覺極為舒服……讓允許我在這兒獨坐一段時間,您就利用這段時間仔細考慮下如何?”
“不管您如何考慮,我不會讓您去見長政大人,並且也絕不會讓您踏足本丸一步!”
藤吉郎並不回答,隻是將膝蓋略微挪向爐邊一點,很虔誠地看著火爐。“……嗯,嗯,這聲音真好聽啊,這鍋。”茶具是蘆屋還是古天妙,藤吉郎完全不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古舊的鐵鍋上露出的猴子形狀的底紋。一個不知是人還是猴子的小動物,四肢撐在樹枝上,立於天地之間,以一種旁若無人的姿態展示著自己的可愛。
好像長得跟誰有點像。藤吉郎禁不住微微苦笑起來。他突然想起自己離開鬆下嘉兵衛宅裏的時候,沒有飯吃,也無家可歸,整日逍遙於山林之間。
三河守已經離開了房間,可能是在隔壁房間監視藤吉郎,也可能是感覺無聊,走到室外去了。
“哎呀,有意思,真有意思。”藤吉郎看上去是在和鍋對話。他一個人搖頭晃腦地說著話,目的就是為了拖延時間,不離開茶室。
這時,從某處傳來了哧哧的笑聲,有時又變成了忍俊不禁的嘻嘻笑聲。笑聲顯得很是陽光,天真無邪。藤吉郎當然不可能聽不到,他將臉轉向了茶室的外邊。
“看吧,看吧,我就說像嘛。”“他是哪兒的人啊?”“肯定是日吉大神的使者吧。”兩個小孩在說話。
藤吉郎在欣賞鍋上的底紋時,沒承想牆外卻有小孩正興致勃勃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