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掉進去的孩子就像泥鰍一樣掙紮起來,岸上的人們吵吵嚷嚷的時候,他已經有生命危險了。兩邊都是石壁,就連大人掉進去也不容易爬上來。這道溝渠中挖出來的土將廣闊的本能寺的地基平均堆高了好幾尺。這道壕溝具有重大的意義,自然是越深越好。在水位上漲的雨夜,經常有庶民喝醉了酒掉進去,其中甚至有人溺水而死。
“不得了啦!”“聽說你家的淘氣鬼掉到本能寺的壕溝裏了!”
似乎馬上就有人去通知家人了。尿小路的左鄰右舍人聲鼎沸起來,孩子的父母光著腳就跑出來了。鄰居夫婦和後街的老人也出來了,年輕姑娘也跑出來了,狗也跟過去了,確實是非同小可。但是,當這些人來到壕溝岸邊時,那孩子已經得救了。他像一根蓮藕一樣被拉了上來,嗷嗷大哭。另外,兩名天主教徒的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滿了泥汙。似乎另一名天主教徒刹那間就跳到了壕溝中,他後來終於也爬了上來,幾乎已經看不出手和臉了。
孩子們看到他的樣子後高興地手舞足蹈,歡呼著說:“哇!天主教徒變成鯰魚了!他的紅胡子上也都沾滿泥了。”
獲救孩子的父母絕不會是信徒,卻也雙手合十,流著感激的淚水跪拜到鯰魚們腳下,口稱“上帝”。另外,人山人海之中也有很多稱讚天主教徒功德的聲音,他們以自己淳樸的情感,單純地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太好了,這孩子有天主保佑呢!”天主教徒們好不容易來到了這裏,卻沒有表現出後悔或者可惜的表情,那些貢品已經沒用了,他們隻能按原路返回了。在他們的藍眼睛中,信長和一個鎮上的孩子作為他們傳教的對象來說沒什麼兩樣。他們也很清楚,這件事將會成為這一帶人的談資,以後這種感激之情將會擴散得更廣泛。
後來,壕溝岸上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宗湛,看到了吧。”“嗯,真是太佩服了。”“真可怕啊,那個宗教!”
“是很可怕,真是值得我們反思啊!”兩人對視一下,發出了這樣的感慨。其中一個人三十歲上下,另一個人已經上了年紀。要說他們看上去是父子也能說得過去。他們和阪口的商賈巨富的風格也有些不同,能讓人感覺到他們的人品中有不拘小節的氣度和很深的涵養。話雖如此,要說這兩人是普通的商人,倒也有幾分相似。
一旦信長住進去,寺廟就不再是單純的寺廟。自從二十九日夜晚以來,本能寺的大門外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人聲喧鬧令人吃驚。似乎如今能夠拜謁此人已經是天下大事了。而且,如果能夠聽信長說句話,或者看到他的笑容,他們就會歡天喜地地回去,就像獲得了比他們進貢的奇珍異寶和美酒佳肴貴重數百倍乃至數千倍的東西。不知道是所謂的威望,還是作為人中龍鳳自然擁有的德望,不管怎麼說,令人不可思議的事實是,從本能寺的正門到屋頂瓦都飄蕩著熠熠生輝的人氣的彩霞。從那裏映射到夜霧中的天光,在尿小路的後街上也能看到。
這兩天的訪客都是京城中有名的縉紳。以菊亭晴季為首,德大寺、飛鳥井、鷹司的諸位公卿也來了,還有九條、一條、二條的各家官員也來拜訪。今天中午,近衛前久夫妻雙雙前來拜見,他們待了很久才回去,其間聖護院的住持、各個山廟的僧人、城下的富豪、各種職業的名人都以或公或私的身份出入,絡繹不絕。
“叔叔,我們在這邊等一下吧。好像又有人進去了。”“估計是春長軒大人吧,看那些侍從應該是。”兩人停下了腳步。剛才在壕溝岸邊的角落裏,他們兩個商人混在眾多看熱鬧的人群之中,等到那些尿小路的孩子以及天主教徒離去之後,又慢悠悠地沿著壕溝岸邊朝大門方向走來。如今所司代村井長門守春長軒正率領侍從佇立在大門前等候,似乎在給從裏麵出來的貴人的轎子讓路。不一會兒,在轎子、車輦的行列後麵,走出來幾個英勇的武士,手裏牽著兩三匹鹿毛或者葦毛的馬。他們一看到長門守,就用一隻手抓著馬的嘴籠頭,行個禮過去了。
這批亂哄哄的人走了以後,長門守的身影消失在大門裏麵。兩位商人目送著他的背影,從遠處慢慢走過去。大門處的防衛自然極為森嚴。衛士全都用盔甲武裝起來,他們看著出入人群的目光和刀槍一同閃著寒光,就像在戰場上一樣。一旦發現形跡可疑的人,立即大聲喝道:“站住!去哪裏?”兩位商人也遭遇了這樣的對待。
上了年紀的人非常誠懇地低下頭說:“我是博多的宗室。”年輕商人也學著他說:“我是博多的宗湛。”光是這兩句話,守門的士兵們似乎還是一副不明就裏的神情,然而裏麵衛士小屋前領頭的武士已經滿麵帶笑地請他們通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