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麵的佛堂是所有建築物的中心,而人們的中心則在信長的寶座那裏。穿過正殿旁邊的橋廊,再沿著大走廊經過水墨畫房間、金碧房間、什麼什麼房間之類的,要走過好幾間房,才能聽到他的聲音。信長聲音傳來的地方,外麵院子裏有潺潺的泉流聲,對麵幾間屋子裏不時有女性爽朗的嬌笑隨風傳出來。在訪客們聽來,這聲音非常和諧,讓他們不再感到拘泥,對這位嚴厲的主人也產生了一種親近感。
“是嗎?這麼說來,明天早上就要從住吉的海灣出發了啊。多虧有老練的五郎左輔佐他。你轉告五郎左和信孝,我對一切都很放心。很快就會在中國地區見麵吧,我近日就會西下。”武士一直跪在信長所在的房間外,將額頭抵著榻榻米聽信長說話,不敢抬起頭來。他是剛從大阪過來的使者,來送信長的三兒子信孝與丹羽長秀的書信。
神戶信孝、丹羽五郎左衛門、津田信澄等人率領的一支軍隊先於信長做好了各種軍務準備,明天早上就要乘兵船從住吉前往阿波。使者前來彙報這一情況以及數日前離開大阪進入阪口的德川家康的情況。“那麼,屬下告辭了!”使者在遠處向信長以及和信長對坐的織田家的嫡子信忠各施一禮,又稍微側了下身子,向坐在下首的所司代村井長門守同樣施了一禮,這才退了出去。
信長似乎突然意識到了暮色,環視一周,對侍童說:“天黑了,把西邊窗戶上的簾子卷起來吧。”又問信忠,“你住的地方也熱嗎?”信忠比父親稍早一點兒進京,住在二條城旁邊的妙覺寺。從父親進京的那個傍晚到今天,他一直都守候在這裏,有些疲憊的樣子,本來今天打算告辭呢。可能信長是出於慰勞他的想法吧,挽留道:“今晚我們內部幾個人安安靜靜地喝杯茶吧。昨天和前天兩天都是客人,一直到夜裏。太沒有空閑人就會沒有精神。玩玩兒再走吧,我讓你見見有趣的人。”於是他沒有拒絕,留侍在一旁。然而,如果讓他以兒子的身份說說心中的想法的話,信忠也許想這樣說吧:“我今年二十六歲,還不像父親那樣了解茶。特別是在這種戰國時期,非常厭惡偷閑度日、隻顧悠悠風雅之事的茶人。雖然您一番好意給我引見,但是我一點兒都不感激。說心裏話,我這顆武士之心隻想著盡早前往中國地區的戰場,不要落在弟弟信孝後麵。”
信長今天邀請長門守來並不是以所司代的身份,似乎是以一個熟人春長軒的身份。但是他似乎無法從君臣這種拘謹的關係中解脫出來,座談也有些不自然。這種不自然是信長討厭的事物之一。兵馬倥傯的日常生活中政務繁忙、訪客出入不斷,睡眠不足,從所有這些官方規矩中稍微解脫出來,鬆一口氣的時候,麵對著光秀式的殷勤,感覺有些吃不消。於是便會突然想起秀吉來,甚至有些懷念地想,他沒有這麼無聊。
“長門。”
“在!”“你兒子呢?不來嗎?”
“我帶來了,但是因為他太不懂事,特意讓他在外麵候著。”“這麼客氣,真沒勁!”信長嘀咕道。今晚讓他帶兒子來,是為了輕鬆地聊天,不是君臣接見。不過信長也沒讓他叫過來,他問道:“哎?博多的客人們在幹嗎?”
侍童房間裏傳來坊丸的聲音。似乎兄長蘭丸正在訓斥他。蘭丸兄弟三人都在侍童組中,似乎這也是經常造成兄弟吵架的原因。這也讓人再次感覺到森三左衛門可成的孩子都已經長大成人了。最近也不知道是誰傳開的,信長隱隱約約聽到人們風傳蘭丸想要明智領下的阪本四郡,因為那是他父親生前駐守的地方。信長現在也認為這很荒謬。不過他有時候也會反省一下,為了消除世間的誤解,也為了蘭丸本人,都不應該一直讓他以侍童的身份待在身邊。
“您要到院子裏走走嗎?”因為信長佇立在走廊上,蘭丸馬上從侍童房間跑出來,將鞋擺在放鞋的石板上。他如此機靈,又很溫厚,正適合陪侍在身邊,不知不覺就用了十幾年,都習慣了。
信長看著他說:“不,我不去院子裏,放下吧,放下。”又說,“今天真熱啊!”“真是豔陽高照啊!”“馬廄裏的馬還有精神嗎?”
“馬也有些沒精神。”“是吧,我雖然不是蜀國的劉備,也要有髀肉之歎了。”他專注地望著西方空中的太白星,也許是在遐想中國地區的天空吧。蘭丸一言不發,一直安靜地仰望著信長的側臉。信忠也來到信長身後站定,但是蘭丸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一直在仰望信長,仿佛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一樣。如果他有通靈能力的話,他一定會更加強烈地意識到當時那種不可思議的心理以及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後來算一下時間的話,那時正是明智光秀的軍隊離開筱村八幡、來到老坡山腳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