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3 / 3)

這些事使我對社會產生了極大的失望。我原以為別人家不幹淨,總是以一些不法手段謀取利益,而我家不同,我外公是德高望重的院士、博導、教授,從不參與政治,也不怎麼與外界聯係,我爸是位資深作家,一身正氣,還受聘為南大的碩導,我媽也是位教師,在教書育人,沒想到他們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時都把公理忘得一幹二淨。還有我,我原以為我可以和他們的這些行為割袍斷義,但到頭來我還是最多的受益者。相比之下,我爸還算正派。他總是對我媽的這些行為表示不滿,他認為這樣反而會害了我。他認為我隨便上哪個大學都可以,不必非要上南大。他也總是為那次我媽的改卷事件耿耿於懷。但是我還是有些看不起他,他在這個家裏沒有權威,其中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他愛我媽,把我媽給慣壞了,所以我媽隻要認真的事他就沒轍了。實際上,慣我媽的不止我爸一個,還有我外公。一個女人家若被慣壞後,就沒有辨別是非的能力了。

因為這些原因我總是想著怎麼離開這個家,至少少跟他們接觸。我爸是個作家,就是一直坐在家裏工作的人。有他在家霸著,我更不願意著家了。你知道,這裏的夏天太熱了。汗不能止。夜裏躺在床上,過不了多久,你就覺得身上和身子底下濕濕的。若是睡個竹席子,起身時就發現自己的影子落在了那裏。在那些睡不著的夜裏,我覺得人生真是無聊,真是毫無意義。讀那麼多的書就是為了上個大學,現在大學是上上了,可是,多少年來積下的失落此時一古腦地出來了。

整個夏天,我穿著各種各樣的大短褲和一件黑色的T恤,戴一幅墨鏡,在街上晃悠。我怕見著熟人,熟人總是會問你考了多少份,取到哪裏了,我隻要說上了南大,他們就會驚訝地問,南大的分數線有這麼低嗎?真是掃興!

就在那些天,永安街上開了一家娛樂場所,名喚百樂門。記憶中這種地方在上海有,而且是三四十年代的事,白先勇好像還寫過一個從百樂門出來的老舞女的故事。如今它又複活了。那裏下午以前永遠關閉著,而在它的對麵不遠的地方,據說是一個勞改犯出來不久開了一個很大的啤酒屋,裏麵有空調。白天坐在哪裏,看著街上或急或緩的人流、車流和各種各樣的女人,喝上一瓶冰啤,可真是人生之幸。我總是一個人在那裏坐著,時間長了,和勞改犯老板就混熟了。他也自然每天都把最好的地方給我留著。留著那地方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有時候他會過來坐下來喝一杯。他也有一個愛好,就是坐在那裏看女人。據說他就是在女人身上栽的,可是狗改不了吃屎,他還是老樣子。他的胳膊上畫著青龍,朋友很多。說真的,我對這種人還有些怯乎,我總覺得他們義氣是義氣,但總是不牢靠,小事上他們很講義氣,大事上他們一點出息都沒有。我見這種人多了。所以我總是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大概比我要大七八歲,對我很好。若是我連著去兩天,到第三天時他總是要請我喝一瓶。他的朋友來找他,他也一般不讓人打擾我。我們大部分時間並不聊天,就是坐那裏看著外麵,隻是偶爾才聊聊。聊也聊的是女人,他說的很露骨,我聽得常常臉紅紅的。他指著外麵過來的女人說,這個怎麼地,那個什麼什麼,他對女人的理解大多離不開性。有時候,附近桌上的人會轉過頭來看我們,我感到很窘迫,他卻一點兒也不。我覺得這樣很下流,可我就是愛聽他談那些下流的事。我已經到了該談女人的時候了。有一天,他對我說,他特別羨慕我。我一驚,他說,他從別人那兒早就知道了我的背景。我有什麼背景呢?真是搞笑。他卻不那樣認為,他覺得我是一個貴族。他知道我外公,知道父親,還知道我現在上了南大中文係。我淡淡地一笑說,這有什麼,我從不為這些而感到驕傲,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快樂,上不上大學並不重要。於是我們真正地交談了起來。我從他的交談中發現,他在內心深處真的非常自卑,而他呢,說是喜歡我的真誠、義氣與說話不著邊際的風格。從那一天起,他說,你以後來隻管在這裏喝酒就行了,別再給我難堪。我說,那不行,你如果真的把我當朋友,我以後來喝多少你還是得收多少,否則我就不來了。我們僵持了半天,最終以我的勝利而告終。

我卻有些不太願意到那兒去了,我不想讓人打擾我的清靜。但又能到哪裏去呢?那裏是最有風景的地方,也是整個省城最熱鬧的地方,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會在哪裏閃現,我還是舍不得離去,而且我愛聽他談女人。我還是去了那裏。

這一天,我和他坐在那裏閑聊,忽然他衝我說:

“你看,那個女人,那個揉眼睛的女人。”

實際上,我早就注意到了她。她看上去懶懶地,她在街上走似乎並不是為了要買東西,而是要呼吸新鮮空氣。她坐在了樹蔭下,一個賣冷飲的婦人給她送過去一瓶飲料,然後她坐在那裏打量

行人。說真的,她很漂亮。

“那是個小姐,你信不信?”勞改犯說。

我大吃一驚,問他:“你怎麼知道?”

“一看就能看出來。新來的,這幾天我看見她老是從百樂門出來,不是小姐是什麼?”

我好奇地看起來。這個漂亮的女人是個小姐?

“她這是剛剛睡醒來,透氣呢。哎,想不想要她?”

我的身體忽然間動搖了一下,我趕緊說:

“不要不要。我還小。”

“小什麼啊,我在你這個年齡時,已經搞掉了好幾個妞了。看你這麼帥,我保證她不會向你收錢的。”

我的臉完全紅了。那天夜裏,我沒睡著。我在深夜又一次步行到百樂門,聽到裏麵還有音樂聲。一個侍從看見了我,出來招呼我。我嚇得趕緊回來了。回來還是睡不著,便從我爸的書房裏找來一本詩集看。我從小就喜歡詩,父親也曾逼著我學過不少古典詩詞,不過,長大後我喜歡的是現代詩,我能背誦下來的古典詩詞和現代詩詞加起來可能有幾百首。看著看著,我睡著了。

第二天,在同樣的時刻,我又一次去了啤酒屋。大概在同樣的時刻,那個女子又出現了。現在我覺得她真的有些像勞改犯說的那樣,不過我也說不清哪裏像,反正就是一種感覺。她今天穿得很露,兩條胳膊挽在胸前,慢慢地走著,非常悠閑,看上去倒像個賣時裝的。她的大腿看上去非常有活力,這一點很吸引我。突然間,我想起昨晚上看的愛爾蘭詩人葉芝的《麗達與天鵝》一詩,美麗的麗達正在水中沐浴,一隻天鵝突然飛來,他們情不自禁地擁抱在了一起,“當她被占有之時

/當她如此被天空的野蠻熱血製服/直到那冷漠的喙把她放開之前,/她是否獲取了他的威力,他的知識?”說真的,昨晚上我並沒有看懂。裏麵什麼阿伽門農之死等等,都使我看得似懂非懂,我隻是覺得這首詩賦予了我一種野蠻的力量,或者說它將我身體裏那休眠著的野蠻的力量喚醒了。

也許這是真的,我想象她潔白的大腿,想象我“突然襲擊:在踉蹌的少女身上,/一雙巨翅還在亂撲,一雙黑蹼

/撫弄她的大腿,鵝喙銜著她的頸項”,我的“胸脯緊壓她無計脫身的胸脯”,而她的“手指啊,被驚呆了,哪還有能力/從鬆開的腿間推開那白羽的榮耀?/身體呀,翻倒在雪白的燈心草裏,/感到的唯有其中那奇異的心跳”。

我的臉紅了,心跳得非常厲害。

由於她的漂亮,行人都轉過頭來看她。勞改犯這時湊了過來,對我說:

“怎麼樣?漂亮吧!也夠味吧!我保證你上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

我的臉又紅了,笑著說:

“你幹嗎不去找她呢?”

“這種小姐與一般的小姐不同,你看,她就敢出來轉,而且是一個人,沒事人一樣。其他的小姐哪有像她這樣的?她是絕對看不上我這種男人的,但是,她絕對能看上你。”勞改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女人的身體。

我沉默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裏就到我爸的書房裏亂翻,尋找對葉芝詩的解讀。我這才發現,原來他是為了解讀達芬奇的畫《麗達與天鵝》。我正在找,我爸進來了,問我在幹什麼。我突然間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麼。我說,我想找一本達芬奇的畫看看。我爸沒說什麼,也沒給我書,而是給了我一張光盤說,裏麵歐洲的名畫都有。我拿著它來到臥室裏,關上門,打開了電腦,然後我就看見了那幅驚人的畫:全裸的麗達占據了整個畫麵的中心,右手摟抱著鵝頸。她體態豐腴,臉上掛著“蒙娜麗莎”般的微笑。天鵝張開右翅緊抱麗達,仰望著她的麵孔似欲親吻,麗達羞澀地將麵龐避向右肩。背景是一座深色古代廢墟,襯托出麗達潔白無瑕的玉體。

它徹底地搖撼了我。十八歲的身體簡直無力反抗。麗達的肉體在誘惑著我,而她與天鵝的姿勢使我眩暈。我的下身硬了起來,頭腦脹得厲害。畫的旁邊有幾句解讀的話:作者歌頌了人類對性愛的渴望與追求,並向經受蠻橫的中世紀禁欲主義統治的世人宣告:人類的性愛活動是天經地義的。我還是懵懵懂懂地,不明白為什麼非要使宙斯化為一隻天鵝。我最不能明白的是,難道隻有宙斯才有權力變成天鵝?這突然的強奸為什麼使麗達不但沒有憤怒,反麵擁有了不朽的微笑與羞澀?

它是天經地義的?那麼我對她的渴望就是對的?我不明白。我一直想著她那豐滿的大腿,偷偷地在電腦上放了張色情碟看起來。後來我就做得更惡心了。不知道你們愛聽不愛聽,不過,還是說說吧,我覺得也沒什麼,說不準你也那樣過。大概深夜三點鍾時,我把窗簾拉住,然後把衣服脫了,在衣櫃的長鏡子前看著自己。我看見自己的那東西直挺挺的,就開始學著碟片上的那樣弄起來。我想象著我變成了天鵝,而那個女人就是美麗的麗達。其實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就在我父母不在的時候偷偷地看我的身體了。我覺得那兒很熱很熱。最早的時候,我把它曾經放在冷水裏過。後來我就開始手淫了。現在我已經是一個很高超的手淫專家了。這一切都是從碟上看來的。說真的,手淫可真過癮。

第三天我又去了哪裏,可是那個女人卻沒有出現。我慌了神。我一直坐到太陽落山也沒等到她出現。我不能再坐下去了,勞改犯已經罵過我了。他說我明明是想,可硬說不。我極不情願地走了。

第四天,我肯定還是去了那裏。勞改犯說,撐不住了吧,我給你拉皮條,要不要?

我說,不要。但後來我問他,到百樂門去找她的男人是不是都得拿很多的錢?他說,當然了,那種女人至少也得五千左右。我一聽就沒戲了。正說著,她晃了過來。我眼睛直直地看著她。她似乎也看見了我,盯著我看了幾秒鍾。我有些臉紅。她的神情也有些嚴肅起來。後來,她坐在不遠處又喝起酸奶來。我仍然盯著她。她也時不時地轉過頭來看我。我緊張起來了。過了一陣子,她突然進了啤酒屋。我緊張得一塌糊塗,以為她是來拉客的。她坐在離我不遠處,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起來。啤酒屋裏的男人們都盯著她。她實在太漂亮了。可是,她處亂不驚,仍然時不時地看著我。

勞改犯過來對我說:“兄弟,你不去找她,她反而標上你了。”

我突然間對她充滿了一種厭惡。這種女人!我看了一眼她,拿起我的墨鏡走了。回到家後,我又後悔了。那種女人又怎麼了?現在不是流行一夜情嗎?跟她一夜情也不錯,隻要不留下姓名也無所謂,別人怎麼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