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3 / 3)

正在路上走,我媽打電話來,讓我趕快回家。我以為有什麼重要事呢,她竟說是給我做了一桌子飯,就等著我呢。我撒謊說,這兩天班上有活動,這周我就不回家了。我媽說,那我和你爸去看你吧,你明天在不在宿舍。我一聽,趕緊說,不要不要,我們這兩天要搞球類比賽,我是體育委員,你們來了我沒法接待你們。我媽說,誰要你接待,我們就在旁邊看看就回來。我終於煩了,對她說,你們這是幹嗎啊,又不是我快要死了。這話可能說的太損了,我媽都生氣了。總算把他們打發了。宿舍區離大門有一段距離,大概得走二十多分鍾。剛到門口站下,就看見一輛紅色的奔田車朝我駛來,我趕緊讓路,看見開車的竟然是歐陽。

我驚奇地坐了進去,問她是哪來的車。她告訴我,為了能經常來看我,她買的,有一半的錢是她哥給她的。我聽後,高興極了。我們迅速地離開了那兒。她把我拉到市郊一個叫碧水山莊的地方,她說,她已經為我們訂了一個臨水的包間。一下車,我們手拉手,跟著一位服務員去了她說的地方。一開門,我就喜歡它。說是一個包間,實際上臨水的那麵牆是不存在的,但上麵有一個

簾子,可以拉下來。從那裏,可以看到一個很大的人工湖,湖水碧綠,遠遠地有幾隻小船在遊弋,上麵坐的也是一對對情人們。她說,這個湖隻做欣賞用,裏麵的幾隻小船隻是點綴,很有限,要劃船,必須提前訂,我們來的晚了,已經訂不上了。我已經很滿足了,我說,算了,在這兒看可能比在船上劃更有情趣。說著,我走過去把那個簾子拉了下來。我們相擁在一起,長久地吻著對方。

我們吃了一會兒才把簾子拉起來。這時,夕陽把整個湖麵照得色彩斑斕,湖中間有一片稀疏的蘆葦,這時也看上去格外添色。很遠的湖麵上停著幾葉小舟,安靜極了。沒想到在這裏竟然有這樣一個好地方,我以前怎麼從沒聽說過呢。這時,一個服務員敲門進來,對歐陽說:

“你好,正好前麵一位先生訂的船他不要了。如果你還想訂的話……”

“好啊,把船叫人駛過來吧!”歐陽說。

一會兒,一條小舟由一個船夫駛了過來。歐陽問我,要不要我們自己劃船。那個船夫問我們,你們會不會水。我們點頭。他就把船交給了我們。我們上了船,一會兒就劃到了湖中心。夕陽正在緩緩西下,快要隱去了。西邊的天上塗滿了彩霞,映在湖麵上,湖麵也滿麵秋色,熬是好看。我們手拉手坐在船上,看著彩霞和湖麵,任憑小船兒晃晃悠悠。不一會兒,夜色浸來,湖麵變得深沉起來。一絲涼意悄悄襲來。我摟著歐陽說,我給你念首詩吧,這是我給你寫的。她看著我的眼睛,溫柔地點了一下點。她雖然比我大好多,但很多時候我覺得她比我小。我其實很少寫詩,也不大懂詩怎麼寫,但在一個晚上,我特別想念她,就順手寫下了如下的幾句:

夢的這邊

我寫下你的名字

夢的那邊

我守候著

我想

整個夢裏便隻有你和我

秋天的夜和秋天一樣高而深

秋天的月和秋陽一樣白且涼

夢中

我遇見無數陌生的麵孔

唯獨尋不見你的香

醒來後發現

夢的兩頭都枕著冷秋

一頭一滴淚

我念這首詩時,秋夜正悄悄地走來。它暗合了我的詩意,似乎正是為這首詩而來的。歐陽聽完後,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她說:

“你真的很想我嗎?”

我點點頭,對她說:

“我在寫完那首詩時,忽然間理解了秋天的心。秋天的心用一個字形容足夠了,那就是:愁。秋天是一個思念的季節。秋夢太冷了。”

說完後我陷入深思之中。她看了我很久,才說:

“今天我才發現你原來是一個詩人,真正的詩人。”

我笑了起來:“我才不願意做什麼詩人,我就是寫著玩的。我的詩隻寫給你聽,不會發表的。”

她笑了笑說:“要是一直這樣漂著,聽你念你的詩,該多好啊!”

我說:“那我們今晚就在這船上抱著坐一晚上,怎麼樣?”

她說:“會著涼的。”

我說:“不會的,我抱著你,你可以在我懷裏睡覺,我可以不睡,反正明天我也沒事。”

她說:“這樣吧,我給總台打個電話,在這裏訂一個房間,什麼時候我們覺得冷得不願意呆了,就回去。”

那天夜裏,我們一直在船上抱著聊天,後來我還給她唱歌。她一直躺在我懷裏。我請她給我唱一首歌,可她說不會唱。直到晚上三點鍾時,我們終於困了,才回到房間睡覺。那一夜,我們過得非常開心。也是那一夜,使我們的愛忽然間聖潔起來。

關於這一切,我給很多人也講述過,每次的講述都有所不同,內容也隨著我的心情而增減和改編,所以,在數年之後,在講述和改編很多次之後,我也不能確信它們都是真的。也許當初根本就沒有什麼湖,也許我們隻是隨便地吃了頓飯,但在我心裏,它是這樣的。那個碧水山莊我再也沒去過。如果我是第一次講述,我大概不會離事實太遠。我喜歡講述,而講述往往會改變原創。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多時,我們退了房,回到了她的住處。她從樓底下的一家餐館裏給我們要了幾個小菜,在家裏吃了飯。我們看起了電視。邊看電視邊聊天,我們聊起了宿舍裏的人。下午四點多時,她要去上班。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學校。我留在她那兒,繼續看電視。雖然宿舍裏也有電視,但隻在中午和夜裏十點到十一點放,那時已經沒有電視劇了。我愛看武打片。下午六點鍾時,她打來電話,問我怎麼吃飯。今天我不想再讓她請假了。但是,如果我不想下樓的話,她說她買好給我送來。雖然離開才一會兒,但我還是很想念她。過了一會兒,她來了。一手拎著盒飯,一手竟提著一個足球。她把足球送給了我。

她說,她可能到明天清晨才能回來,我拿著足球回學校了。她要送我,我不讓。我的心情太好了,我要坐著高高的公共車慢慢地回學校去。一路上,我可以看看街上的風景,還可以想很多事。這是我的習慣。

班上有個女生叫劉好,愛看我踢足球。中文係的課很好上,而且課也不是太多,下午的時候大多沒有課,都留給學生自己支配。我的下午分為兩部分:吃過飯到四點鍾,我一直睡懶覺,四點鍾以後去踢足球。劉好本來是要去上自習,手裏拿的是徐誌摩的詩集,說是要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孤單地讀,才會讀出其中的味道來。聽起來她說的也很好,我便說,好啊,你讀完了我也讀讀。她看我拿著足球,問我踢得怎麼樣。我說,我在中學時一直是學校足球隊的隊長。她一聽就說,是嗎?肯定有很多女生是你的球迷了?我笑著說,是啊,現在一個球迷也沒有。她說,那我就當你的球迷吧,不過,我得先看看你踢得究竟怎麼樣,我可是真正的球迷。就那樣,這個可憐的女孩便成了我最早的球迷。

她長得很純潔,臉白白淨淨的,一點青春痘都沒有,一看便是那種內心寧靜的女孩。我喜歡這種氣質。她在聽我說話時,一臉的春色與微笑,眼睛一直盯著我,從不看別的地方,且不住地點頭。就是她的個子有點低,才到我的肩頭那兒。這當然是相對說的,我的個子太高了。有時我覺得這是個錯誤,它使我總是很搶眼。

劉好看我踢球的事在宿舍裏成了閑話。大衛和小衛堅持認為她一定是愛上了我,讓我好好把握。我當然不能告訴他們我有女朋友的事,所以我隻是淡淡一笑說,劉好啊,我看做我小妹妹還差不多。

誰知道這事被我說著了。大概是國慶節前夕的一個傍晚,她給我拿來幾本書,一本是徐誌摩的詩集,一本是普希金的詩集,一本是《堂·吉訶德》,還有一兩本是什麼書我就記不清了。她說她是從圖書館為我借的。她給我這些書的時候,宿舍裏還有大衛,她拿出一張卡片給我說:

“我知道你是後天的生日,你肯定回家過,見不著你的,所以就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大衛要搶著看,我沒讓他看。農村來的學生,有些習慣和我們不太一樣。他常常用我的毛巾和牙膏,在我回家的時候,他老是領什麼老鄉來住在我的床鋪上,走的時候連被子都不給我疊。這些我很不習慣,但都是弟兄又不好說。當然,有時候我覺得他的那些大度的粗野的生活方式其實很好。我們這些獨生子的確很自私。

劉好給我寫了一首詩,寫得非常朦朧。其中有這樣的意思,說我常常在她的夢中出現,還說我們在夢中一起在鄉間的小路上玩耍。最後的落款是:你的妹妹劉好。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是小時候被父母送到鄉下的奶奶家長到四歲時才領回去的,怪不得她的夢裏會有鄉間的小路。我的記憶裏也有鄉間的生活,我很小的時候,隻在鄉間的小路上走過一次。那是我奶奶一次得病說是不成了,想要見見孫子,我爸就帶我去了。結果,一去奶奶的病竟然好多了。我在那裏玩了一周。記得那時是五月,田野一片碧綠,遠遠地又能看見一片金黃,走近了才知道是油菜花。我爺爺天天早晨和下午都要去田野裏轉,他非要抱著我,我卻非要自己走。我們順著一條大概有一米五寬的小路一直走啊走,老是走不到頭。那些小路都特別直,一直通到了天邊。我總是問爺爺,還有多遠才能走到路的那頭,爺爺說,不遠了,但我就是覺得很遠很遠。往往是我走不動了,才往回走。我也是在鄉下看見過彩虹,看見過自由自在的雄鷹。在一次國慶時,我又在鄉間第一次看見好多好多的大雁,它們排成人字形往南飛去,在空中唱著歌。那一年我可能十六歲吧。我又一次一個人順著那條鄉間的小路走去,又看見一片一片秋天的油菜花,那麼壯觀,那麼熱烈,就是秋陽有些冷。我竟然走到了路的盡頭,回頭一看,並不很遠,怪不得爺爺說不遠。那一次,我沒有見著鷹,也沒想到它曾經存在過。所以,“鄉間的小路”這五個字對我,本身就是一句詩,一片回憶,一生的幻想。

國慶節後,我見她時竟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有些臉紅。不過,我很快就打破了僵局。我說,我從小就希望有一個妹妹,現在好了,終於有了。她也是,希望有一個哥哥。我還委婉地告訴她,我認了一個姐姐。她聽後有些惆悵,說那天帶她去見見我的姐姐。我答應著,但我自然不會那樣做了。

她在班上的人緣特別好,有很多男同學都對她有些意思。雖然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但卻是最有氣質的女孩子。我們宿舍選班花,經過我的爭取,選了兩朵:牡丹和幽蘭,其中幽蘭就是她。我們還選了女生中的四醜。結果這個評選結果很快被別人傳了出去,一直流傳到畢業。聽說女生宿舍也在男生中選了“三大天王”和“四小醜”,劉好說我是“三大天王”之首酷王。我一聽就說,俗。劉好問我,你那位姐姐多大了?我說,不知道,沒問過,反正要比我大好多。劉好問,她結婚了嗎?我說,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