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第二天早晨,我媽一直在客廳裏等著我。見我一起床,就問我早上吃什麼。我說牛奶。他們也沒吃。我們一起吃。

“你們以後不要再查我的事了,再查我可要跳樓了。”我本來是要給他們說說歐陽的情況,但我沒有台階。

我爸氣得直瞪我。我媽則一直用眼色阻止著他。我又說:

“你也別生氣。實話告訴你們,我和歐陽早就開始談了。”

“那她是幹什麼的?”我媽一聽,高興地問。

“大學已經畢業,在一家公司當副經理。”我說。

“什麼公司?”我媽繼續問。

“一家不大的文化公司,本是她哥開的,她大學畢業後本來在一家公司幹,幹得不順心,就被他哥叫來幫忙。她給我說,她可能會考研。”我說。

我們家的人對生意人一直不怎麼有好感,所以我拚命地撒著謊。我也知道我們那些同學是沒有人知道歐陽的真正身份的。這樣,我媽就無從查知了。

“那她就比你要大好多了?”我媽這才想起來。

“大幾歲又怎麼了?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啊,她老讓著我。你們不是說我被慣壞了嗎?”我嚷道。

“什麼也別說了。如果你繼續要跟她相處下去,那天你把她帶來,我們看看。如果你不想繼續下去,那你也要處理好這件事。感情的事一定要慎重。”我爸說。

我媽是怎麼也要見一見。我說不行,現在還不到時候。她說,拿一張照片總可以吧。我說,好吧,明天我去問她要一張照片。

我在歐陽那兒偷偷地拿了一張她大學時的照片。

“還真的很漂亮!”看過照片後,我媽說,“這是她什麼時候照的?”

“大學剛畢業時。”我撒謊道。

過了好多天,我才把這一切給歐陽說了。她聽後並沒有開心,她說:

“總有一天會麵對的,除非我們分手。”

過春節時,外婆說:“阿傑,聽說你有女朋友了?”

我的臉紅起來,沒有說話。她又說:“帶來讓我們看看吧,聽說長得很漂亮。”

“還不到時候。”我還是那句話。

後來我才發現,這樣也很好,至少我見歐陽時可以明著說我要去找女朋友了。隻要我夜裏回來睡覺,他們都不反對。真是太搞笑了。他們怕的無非是我們做那種事,白天難道就做不成嗎?還不是自欺欺人!

不過,見歐陽的時候總是很少,大部分時間我待在家裏練琴。我把歐陽送我的那把琴背了回來,我本來怕我爸問琴是哪裏來的,後來才發現他對此一竅不通。

有一天,我出去上廁所時,發現我爸坐在客廳裏抽煙。他問我是什麼時候學習吉它的。我說快一學期了。他問我剛才彈的是一首什麼曲子。我想了想說,是《月光》。他笑了笑進書房了。

晚上吃飯時,他問我:“將來要做什麼啊?”

“不知道。”我還是原來的我。

“我聽你彈吉它還彈得不錯,不過,到底不是學音樂的,隻能當一個愛好。”他說。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他並不讚同我在這方麵的發展。

“本來就隻是一個愛好。我從不上台表演的。”我說。

“那你學它幹什麼?”我媽問。

“自娛還不行嗎?”我說。

我媽也聽過我的琴聲,認為是她聽過的彈吉它的人中間最好的。我笑了笑。她根本就沒有聽幾個人彈吉它。她就是讓我高興。

我在那把吉它上下的功夫很深。我不再看電視了,有時我能彈到很晚,直到我媽催我幾次才會睡覺。我越來越發現它的微妙。音樂是要溶於自我才能有個性。我把過去彈過的曲子重新一個個研習起來,一個音符一個音符捉摸。有的音在第一把位彈出來味同嚼蠟,但到第三把位就不同了。而且力度也很重要。用得好能傳神,用不好則平平無奇。後來我還發現,輔音也是很有意味的。輔音用好了,一段樂曲就會忽然間有了靈氣。

我爸成了我忠實的聽眾。有時他會進來說:“剛才那樣處理就不錯嘛!”

我媽也不懂音樂,她隻是聽,好也說好,不好也說好。

捉摸音符的過程,實際上就是把自己的感情溶進去的過程。每次彈完一個完整的曲子時,我總是久久地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

一天,我出去倒開水時,發現我爸坐在客廳裏發呆。他既不抽煙,又沒看電視。我問他在幹什麼。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

“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沒有啊,怎麼啦?”我說。

“我隻是隨便問問。沒什麼事了,你玩自己的去吧!”他總是覺得我彈吉它是玩,並非正經事。

開學那天,我早早地去找歐陽,並給她彈了我會的所有的曲目。她驚訝地說:

“我覺得你完全可以稱為一個演奏家了。”

“我可不想為誰演奏,我就為你彈的。”我說。

“我喜歡你的憂傷。”她說。

我吃了一驚。我居然也有憂傷。她跟我爸說的一樣。

歐陽送我去的學校。已經到了晚上十點鍾。我們拿著東西往宿舍走的時候,正好趕上係裏領導和班主任們查宿舍出來。係主任跟我爸是老朋友,他一見我就看著歐陽說:

“怎麼現在才回來?”

“有點事兒,剛處理完。”我很窘迫地說。

“是你朋友吧!”他還是看著歐陽問。

歐陽衝他們笑了笑,看著我,我隻好紅著臉說:“是。”

說完我就趕緊往宿舍走。我怕他又要問我歐陽是幹什麼的。

“你好像很害怕他。”她一邊走一邊說。

“他和我爸關係很好。”我說。

“怪不得呢!”她說。

“別管他,反正我也想,過一段時間就把你帶去我家。”我說。

她沒有說話。回去的時候,我把她送到樓下。正好劉好來找我。她給我帶了一些南京那邊的特產。劉好對歐陽很熱情,歐陽也多說了幾句,就走了。我和劉好進了宿舍樓。

我們正在宿舍吃東西,我的手機就響了。

“子傑,劉好還在嗎?”歐陽問我。

“在。我們正吃她拿來的東西呢,我給你留一些。她還說你走得太急了呢。”我不想她們之間有什麼問題。

“好吧,你替我謝謝她。沒什麼事,快拐彎了,我掛了。”正說著,就聽見她在手機裏慘叫了一聲。我再怎麼叫也沒有回應。我知道她說的是長城立交橋,那兒最容易出問題。

劉好和大衛陪著我要去看她。我們打著車就往長城立交橋趕。劉好一直抓著我的手,讓我不要著急。我的心裏卻一直在暗暗地埋怨她。如果不是她的出現,歐陽是不會吃醋的,就不會出問題。

歐陽的車在那兒,但人已經不在了。碰她車的是一輛大卡車。我問那兒的交警,人到哪裏去了。他說,歐陽已經被送到西關第一醫院了。我趕緊趕到第一醫院,值班室的醫生告訴我,歐陽已經被送往手術室。我問她傷得怎麼樣。她說,現在還不知道,反正人昏迷著。

門口有一個交警,還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我想,他肯定是那個司機。我過去一把抓住他質問道:

“她怎麼樣了?”

那個男人嚇了一跳,問:

“你問的是不是那個姑娘?”

大衛在旁邊說:“他是她的男朋友。”

那個交警過來拉開我說:“別著急,正在手術呢。傷著了頭和頸椎,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劉好把我拉過來,坐在椅子上。我的淚水迸了出來,我從劉好的手裏霍地取出我的手,坐在了另外一個椅子上。她很尷尬。我無聲地哭著。如果當時我把劉好拒絕了,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但是,我和劉好真的沒什麼啊!

她的心太敏感了。

交警問我歐陽是哪個單位的人和家裏的電話。除了知道她在百樂門做事外,就知道她有個哥哥,別的我一概不知。歐陽的手機也丟了,不知怎麼聯係。於是,那個交警去了百樂門,讓司機留在醫院裏。

大衛和劉好一直陪著我坐到了夜裏兩點鍾。歐陽從手術室出來了。她還昏迷著。醫生說,現在不要緊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是,她能否站起來,則要觀察七天以後才能知道。

她的臉上到處都是傷疤。我心疼地抓著她的手,真想撫摸她的臉,可是,我的手在顫抖不停。那個男人掏下了醫療費後,就回家去了。他說他明天再來。他走後,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青年。是百樂門的人。

他們說,歐陽哥哥的手機一直沒開,聽說是去了外地,無論怎麼也聯係不上。歐陽的嫂子正好到老家去看孩子了,還沒有回來。她在這裏再沒有親人。我是她這裏唯一的親人了,可是我從小到大都沒有經曆過這麼大的事。後來我也不哭了,隻有悔恨。大衛和劉好在第二天清晨回學校了。我讓他們給我請了假。

歐陽還是昏迷著,身上的管子一直沒有斷過。

百樂門的人終於聯係上了她哥哥。他們很快把歐陽轉移到了貴賓室,不時地給她哥哥彙報著情況。我終於睡了一會兒。

中午的時候,歐陽醒了。她的嘴唇被門牙撞得裂開了道口子,浮腫得很厲害。她說不出話來。她發現自己的情況後,流著淚看了看我又昏過去了。

就在那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跑了進來,那兩個百樂門的人叫他張總。我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和歐陽到底是什麼關係。那個人看了我一眼,眼裏亮出一把刀子。是仇恨。我生平第一次看見這東西,很冷,很害怕。他沒有和我說話。我一直站在那兒,不知道怎麼辦。仿佛一切真的是我的錯。他問了問那兩個人的情況,就出去找醫生了。後來他又進來,又一次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又一次站起來,想跟他認識,可他粗暴地轉過身去,似乎恨不得把我打一頓。我聽他把歐陽一直叫蘭蘭,而那兩個也隻把她叫蘭姐。從這個稱呼看,他的確是歐陽的哥哥,可為什麼他姓張而不姓歐陽呢?

我隻好又一次委屈地坐了下來。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怎能舍得歐陽。

他在歐陽的床邊看了又看,不住地搖頭,自言自語又是重重地說道:“怎麼會這樣?”然後他這才轉過身來衝著我說:“她是去送你的?”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直覺得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便深深地點了一下頭。

“是在回來的路上出的事?”他又問我,那聲音不如說是一把匕首。

我還是點了一下頭,像犯了滔天大罪。我從來沒有經曆過這種質問,它使我第一次覺得人世間有苦難存在。

他停了好半天,像是在看著我,想把我怎麼處置,又像是在自己勸說自己。我的眼淚則一直大顆大顆地砸到地上。我也有今天,有這樣流淚的時候。

“那司機呢?”他的聲音不大,但很重很沉,也有些嘶啞。像是在問那兩個,又像是在問我。

“可能在交警隊。”那個男的說。

“態度還可以,是他去叫我們的。”女的也說。

我突然想起那個司機不是說今天要來的嗎?怎麼到現在還不見影子呢?

“他怎麼不在?”歐陽的哥哥突然咆哮道。

“他說,所有的費用他都掏。本來說好今天要來的,不知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來。”那個女的道。

“媽的,如果蘭蘭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他全家都死光。”他的聲音突然又像是雷霆。

他的仇恨使我突然想起我並沒有對那個人產生多大的仇恨。他並沒有任何違規的地方,是歐陽開車急。還有,就是那個地方不吉利。我無法仇恨那個人,這使我覺得我對歐陽的感情遠遠不如她哥哥。

“交警怎麼說?”歐陽的哥哥又問。

這一次我得回答了。我還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我真的有些怕他,怕他是因為歐陽的原因。他的個子很高,他的憤怒很大,一切都比我要有力度。我說:

“交警說,跟人家關係不大。”

他突然跳起來,跑到我跟前說:

“你說什麼?他把我妹妹碰成這樣了,還關係不大?”

我打了個哆嗦,隨後我倒是看了他。真的看了他,才覺得他並不可怕。他越是露出可怖的表情,我越是不害怕。我從小看慣了父親這樣對我,他拿我一點辦法也沒有。不過,我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小:

“我也去現場看了,的確是歐……是蘭……”我不知道怎麼稱呼歐陽,我怕他生氣,所以沒有稱呼全就接著說,“是我們的路線有問題。”

他看著我的眼睛,我有些怕,那雙眼睛裏已經有兩把刀子在蓄勢待發,但我還是看著他。他說:

“我真不知道你是向著誰在說話,但我要告訴你,不管是誰,他隻要碰了我張潮的妹妹,他就是錯的,他還可能會死。”

我打了個寒噤。他繼續說:

“你是什麼時候和我妹妹來往的。”

我不想回答他。我甚至有些憤怒。我覺得麵前的這個人與歐陽簡直判若兩種人,一點教養都沒有,一點是非觀念都沒有。我不客氣地說:

“我說的是事實。發生這樣的事,我的心裏最難受了,但是我們不能歪曲事實。”

“什麼是事實?我說是,就是是,我說不是,就是不是。”他衝著我吼道。

我們對峙著,隨時都有可能動起手來。我並不希望和他打起來,說實話,我不一定能打過他,但我也準備著。

就在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對著我們說:

“你們別吵了,我……”

是歐陽。她早就醒了,隻是我們正在吵架,沒有看到她。我看見張潮坐在了她的右麵,就跑到左麵去抓住歐陽的手,顫抖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