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那麼敏感,我們之間沒什麼啊!”
我還想懺悔,可是,張潮打斷了我:
“蘭蘭,你覺得怎麼樣?”
歐陽的眼淚湧了出來,她問張潮:
“我是不是成了殘廢?”
張潮紅著眼睛說:“不會的。”
她又看著我,我也紅著眼睛說:“不會的。隻不過碰傷了而已。”
她又哭著對我說:“我當時就是想打個電話,並沒有想什麼。沒想到掛電話的時候,一輛車過來了。我來不及刹車,然後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說話的氣息非常微弱。淚水似乎比氣息還要多。
“是我不好!”我抓著她的手流了淚。我本不想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哭,可是我沒辦法控製自己。
“不管你的事……是我沒在意……那個地方不好。”她哽咽著說。
“那個地方是誰修的,應該宰了那個狗日的。”張潮對著他的兩個手下說。
“那個地方一直在出人命,你的命大,隻不過碰傷了而已。你看,你都能說話,說明好好的。”我對歐陽說。
醫生進來了,說讓我們隻留下一個人,其他的人都出去。我堅持要留下,可張潮說什麼也要自己留下。歐陽對我說:
“你回學校吧。明天你再來。”
我隻好出去,但我沒走。醫生給歐陽拍了片子,說頭部問題不大,看上去對大腦沒有多大損傷,但是頸部就不一定了,需要觀察七天左右的時間。
快到晚上時,歐陽的嫂子來了。她和那個百樂門的女孩子要一起看著歐陽。我隻好一直在外麵的綠色凳子上坐著。坐著坐著,我就睡著了。
歐陽再沒昏迷,一直醒著。我進去過一次,她一見我就催我回學校。我隻好不見她,坐在外麵。我一直想,醫生為什麼叫她張瀾呢?也就是說,她並不姓歐陽,那麼,她為什麼給我說她叫歐陽呢?
很晚的時候,我又進去看了看歐陽。她睡著了。她嫂子勸我回去休息,明天再來不遲。我隻好回去。
第二天上午有課,我去上課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看著我。他們都知道了。有幾個人問我歐陽的情況,我沉痛地說,還不知道。我一想到她可能會站不起來,心裏就難過得要死。她如果真的那樣了,我更要娶她。老師講的什麼,我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下午的時候,我去了醫院。我買了一束鮮花,裏麵插了一張卡片。在那張卡片上,我寫下了兩句話:
淚水永遠也難以寫出悔恨兩個字
所以災難也永遠分離不了你我兩個人
我興衝衝地跑去,卻發現那個病房裏空空的。歐陽不在了。我問醫生,歐陽到哪裏去了。醫生說,反正轉走了,到哪裏去就不知道了。
我打著車抱著那朵鮮花一個醫院一個醫院地找,沒有張瀾這個人。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因為我?是她不願意再見到我?是因為恨我?還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成了殘廢?
我隻好抱著花去了百樂門。張潮不在。我問裏麵的人,張瀾轉到了哪裏?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
我絕望了。絕望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他們不願意見我了。歐陽曾經說過,即使我的父母同意我們結婚,她哥哥那裏也不好通過。是她哥哥。
我坐在百樂門前的石階上。我要等著他出來。後來我在那裏坐著睡著了。醒來時已經夜裏兩點了。我悔恨極了。我怎麼能睡著呢?很可能張潮在我睡著的時候走了。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懷裏的鮮花已經被我折斷了幾枝。有幾朵花看上去快要死了。它們是因為缺水。我像那幾朵花一樣,似乎也快要死了。我是因為缺歐陽。她不要我了。她也許還恨我。我突然想找個人打架,不是他把我打死,就是我把他打死。有幾輛車停在我前麵,司機從駕駛室裏伸出頭罵我。我怒目圓睜,想衝過去打他。他們趕緊開著車繞過我溜了。後來我不知怎麼來到了歐陽的住處。我沒有鑰匙,不能進去。我隻好坐在她門口,想著我們這半年來的快樂生活。不知什麼時候我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是早晨八點鍾左右。對麵鄰居家的小孩鬧著要到超市去,大人說現在還早,小孩便哭了。我就是那時醒的。我突然想,也許鄰居知道歐陽的情況。我敲開了對麵的門。一個老太太說,她也不知道。他們從來與歐陽不來往,也很少見麵。我失望地留下那束花,把那張卡片塞在防盜門的裏麵,那樣,任何人也取不走了,除非歐陽自己。我要她知道,無論她怎麼樣,我一心愛著她。
我也不想去上學了。本來我對上大學就沒有多少興趣,現在是徹底地厭惡了。但是,歐陽給我的那把吉它還在學校裏,我必須得把它帶走。
不上學,我又能去幹什麼呢?我還要繼續尋找歐陽。
我要在每晚來找張潮。隻有他知道歐陽在哪裏。
就在我回學校的路上,一個高中時的哥們給我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當個歌手。當個歌手?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那是個很俗的職業。可是,當個流浪歌手就不一樣了。那是一種神聖的事業。但是,要當流浪歌手,首先還得會唱歌啊。我想了想問他:
“就我這嗓子,行嗎?”
“當然行,你的嗓音有一種沙啞的感覺,樂感也不錯,最重要的是你的形象很好,又是大學生,很容易包裝。如果再加上你爸爸的影響,那就沒任何問題了。我們已經討論過了,你來不來?我告訴你,我給我們公司可說了,你絕對會答應我的。”他的勸說很動聽。
我悄悄地回到學校,拿著吉它走了。我不想告訴學校我要退學的事。我可能就是退幾天,等找到歐陽了就說不上要回來的。
我坐著地鐵去找那位哥們。地鐵口原來有一位很酷的歌手,唱的歌也很好。他隻是唱歌,並不要錢,但過路人以為他是買唱的,就給他扔著錢。他把那些錢給了在地鐵口討飯的小孩。這是我親眼所見。那時我才上初二。我當時看過後眼睛都濕了。不知道他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到了哪裏。有時候我想起他來,感到很傷感,很迷茫。他也沒有成名。我想,他大概對成名也不感興趣。
那家公司一看我,就對我很感興趣。要我唱歌,我就隨便唱了一首齊秦的歌。他們一聽更歡。他們都不知道我此時懷著多麼大的痛苦。不過,我也不打算告訴他們。幾天來,我已經學會了堅強。
他們看見了我背的吉它,問我能吉它彈唱嗎?我說,會一些。我原來對彈唱並不感興趣。歌詞太白了,但樂曲就不一樣,它很含蓄。我唱了首《多年以後》。那首曲子的過目是很需要吉它的彈奏技巧的,我也很喜歡那個過目。他們更喜歡我了。然後我彈了幾首古典曲子給他們聽,他們似乎對此不感興趣,由此我知道他們是一幫唯利是圖的家夥。他們討論了很久,認為我也應該始終背著一把吉它,有時彈有時唱。他們喜歡我臉上的憂鬱。這憂鬱是這兩天才長到臉上的。他們也喜歡我眼睛的色彩。他們說,這是一種高貴的色彩,並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們中有人最擅長吉它彈唱,我請他給我當老師。那天晚上,他們要出去慶祝,我也去了。他們一個個都是愛喝濫酒的人。如果是過去,我也要和他們一起喝個痛快,可今天我心裏有事。很快我就醉了。我要去找歐陽。我的那個哥們陪著我去。我們到了百樂門,我站得遠遠地,讓他去問張潮在不在。他們說,還是不在。我要硬闖進去看,他們的兩個保安把我拉住了。我不能進去,我的那位同學勸我回家。
我怎麼能回家呢?我隻好跟他回到了他們公司。第二天醒來,我就開始練習彈唱的技巧。公司認為,應該專門找人給我寫歌。我說,不用了,歌詞我來寫,隻找人譜曲就行了。第三天夜裏,我沒去百樂門。我想,先讓他們覺得我可能再也不去找了,等他們不防我了,再去找,也許會找到。就在那天夜裏,我寫成了生平第一首歌的歌詞:
愛的宣言
星星在天上開著盛宴
人間也是不夜天
我的新娘
無端的災難使我們從此兩岸
淚珠兒串成了項鏈
眼睛願做寶石藍
我的新娘
內心的弱點使我們陷入黑暗
生命的日記不忍翻看
愛神在人間流浪
我的新娘
內心的堅強將使一切都圓滿
第二天,我把歌詞拿給他們看,他們都說好,立即找人去譜。我也偷偷地自己譜曲。吳靜怡和劉永昌給我教過簡單的譜曲知識。
大衛給我打電話,問我現在在哪裏。我說在外麵,他問我再需不需要請假。我說,無所謂,你看著辦。他罵了我一聲掛了電話。我真的是無所謂了。我覺得自己唱完這首曲子也許就在世上消失了。
聽說找人譜曲至少需要半個月。太漫長了,我隻有幾天時間。我必須在這七天裏找到歐陽。我隻有七天時間,現在隻剩下五天了。
下午,他們都在睡覺,我一個人坐在樓頂上開始試著譜曲。我用吉它試著音。我不需要太華麗的樂章,所以我盡量地使它適合我的心情。三個小時後,我譜完了。我下去叫他們,讓他們給我演奏一遍。他們都詫異地看著我,不相信我還有這本事。他們都覺得最後兩小節非常好,前麵的幾節有點與別的歌曲類同。
我請他們給我改,於是大家就在那裏改,可是,他們的心中還是既成的曲子。這是一群沒有任何創造性的家夥,可他們心中還幻想著成名和發財。我默默地離開了他們。晚飯吃過後,我又坐在樓頂上練習。我的那位同學給我拿來了瓶啤酒,可一瓶啤酒太少了。我們下去到一家啤酒屋裏喝,直到喝得大醉才歸來。可我怎麼也睡不著。我拿起了吉它,一邊流著淚,一邊彈起來。突然,不知哪裏來的靈感,我竟然脫口唱起了那首歌。歌的前麵已經被我奇妙地改過了。我趕緊拿起筆記下來。
我是被一陣歌聲吵醒的。我在夢中隱隱約約聽見有很多人在唱我的歌,而我竟然不在台上。我憤怒地正想上去問那幾個唱我歌的人,他們為什麼要盜竊我的歌,隻覺得有人把我拉住了,我怎麼也上不了台,我掙紮著,夢醒了。我這才聽到他們正在彈我昨晚上做的曲子。
誰也沒想到做這曲子的竟然是我,而且非常好聽。我們演練了幾遍,都很高興,立刻找人辭了那個作曲的。他們說,我可以多寫幾首,然後一首首地自己作曲,那可就不一樣了。我何嚐不想這樣。這種成功真的是我從來都沒有過的感受,可惜,我的心裏隻有歐陽。
後麵的兩天,我又試著作了一首歌,但歌詞和曲子都沒有第一首好,我就覺得還不如不做為好。在第六天的夜裏,我由於心急不想吃飯。
“子傑,你幹嗎呢?是她不想見你,又不是你不想見她。你的前途可大著呢,何必在意一個比你大好多的女人呢?”他們中的一個說。
“是啊,萬一殘廢了,你難道真的要和她結婚?那樣很痛苦的,她會拖累你一輩子的。你可要想清楚了。”另一個又說。
“子傑,你現在找她也是對的,說明你這個人是有情有義,但是,你也要想想你以後的路。誰知道以後你們倆會不會成?所以你要振作精神,好好地學習和工作。你看,你有做一個歌手的條件,又具備創作的條件,這兩項加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一般唱歌的人隻會唱歌,根本就不會作詞和譜曲,你居然樣樣都會。我看你以後要在音樂方麵多學習一些,甚至可以在上中文係的同時,輔修音樂專業。你說好不好?”我的那個同學也勸我。
我默默地坐著,沒有理會他們。最後有一個人給我出了個主意,這下我高興了。
按照他說的那樣。我們一幫人等當天晚上又去了百樂門。我混在中間,戴了頂帽子和墨鏡。沒有人認出我來。我們直接來到了二樓,進了一個包廂。兩位小姐和一個男侍應過來問我們需要些什麼服務,需要幾位小姐。我的一個朋友說:
“你去把你們老總張潮給我請來,就說我們是他老家來的客人。”
那位男侍應說:“好吧,你們等一會兒。”
不一會兒,那個男侍應領著張潮進來了。我的兩位朋友立刻把張潮請到裏麵坐。他笑容滿麵地問我們是從老家哪裏來的。我的這些朋友也不知道張潮的老家在哪裏。我也不知道。我隻好現身。張潮一看是我,站起來就要走,一邊說:
“你是來幹什麼的?想鬧事啊?”
我上前擋住他說:
“張總,我不是來鬧事的,我進不了你的門,所以就用這種方式。我隻是想問問你,歐陽,不,蘭蘭她怎麼樣了?”
張潮怒視著我。我的那位同學說:
“張總,請你不要生氣。你也是很有麵子的人,我們絕不敢與你作對,隻是胡子傑他非常想見見你妹妹。他已經有七天都不上課了,天天在找你們,天天露宿街頭,就是想知道你妹妹的病怎麼樣了。他並沒有想過別的,無非是關心她。請你讓他們見一麵,或許對你妹妹的病有幫助。”
“不行,不是我不讓,而是她不想見你。你明白嗎?”張潮說。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現在的病情?”我哀求她說。
“她很好,已經沒有危險了。”張潮說,“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嗎?”
“你是說她的頸部沒有問題了?就是說她不會殘廢了?”我驚喜地問他。
“即使是這樣,以後你們也別來往了。如果讓我知道你還死纏著她,我就不客氣。你知道那個司機最後怎麼樣了嗎?”張潮問我。
我茫然地看著他,他說:
“他等著坐牢吧!這是對他最輕的懲罰。幸好我妹妹好著,否則他休想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