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那個女的知道我住這兒嗎?”我問她。

“我們給她說起過。”她說。

“她當時的反應是什麼?”我問。

“她沒說什麼,隻是笑了笑。因為有其他人,我們又說起別的事了。你肯定認識她,是不是喜歡她?”她笑著問我。

“她就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為打聽她的下落才被她哥哥打成這樣。她走的時候,也沒給你說什麼嗎?有關我的事。”我問她。

她很驚愕地看了我半天,才說:“沒說什麼。我看她好像……”

“好像什麼?說下去啊。”我說。

“好像並不關心你。其實是她把話插開的,我們幾個護士,還有那幾個照顧過她的實習生倒對你的事挺感興趣的,是她把話插開的。”她說。

我歎了口氣說:“我們再沒希望了。”

她不再說話了,手裏一直抱著茶杯,時不時地看一眼我。我問她,歐陽真的好了嗎?她說真的好了,現在隻需要好好休息就行了。我問她,歐陽有沒有給她留下聯係地址。她笑著說,你怎麼這麼傻,她既然知道你在這裏住,又不想讓你找到她,又怎麼可能留下聯係方式呢。

我們告別的時候,我發現她多少有些傷感。我說,以後我會來看她的。她笑著說:“好啊!”

我打車走了很遠時,發現她還在那裏看著我。

我不敢回家,先回了學校。大衛一見我,就驚奇地問我這些天到哪裏去了,我們家的人和係裏包括我們班的同學都到處找我,已經在三天前報了案。這是我早已料到的。我首先給我媽打了手機。她一聽就哭了,問我在哪裏。我說在學校。她說,你哪兒也別去,我這就去學校。我說你們別來了,我好好的,周末我就回家去。她不行,她還是來了。她已經給我爸打電話說了。我知道我爸不會來看我的。這一次的經曆使我知道一個男人的本色是什麼。

我媽一眼就看出我頭上的新疤,問我是不是讓那個張潮給打了。原來他們什麼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我到百樂門以後的事。我笑了笑說,沒事。她給我爸立即打電話,讓他給我們係主任打電話給我請假,說我傷得很厲害,需要在家好好修養。我說不需要,她哪裏肯。我知道自己暫時也上不了課。金子輝給我叮嚀過,回家後要好好地休息上半個月才能去上學。

我回家了。我不知道這件事將如何收場。但是,我爸這一次竟然能忍住,出奇地安靜。他還一個勁地對我說:

“算了,一切都過去了。以後再也別想過去的事了,就當它沒發生一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也是好事。你從來沒有受過什麼大的挫折,這下能活著回來,也算是經曆了大是大非,能懂得很多事了。是好事。你也別想著以後要尋仇了,沒意思。”

他仿佛是什麼都知道一樣。我不信。我媽不行,她老是要問我細節。我就是不想說,我對她說,你放心,等我想說的時候我自然會給你說的。

我在家靜心修養了半個月,傷口基本上都長好了,就是在腰間和腿上留下了幾處傷疤。看來它們要永遠地存在了。在這半個月裏,我無事可做,倒是整整齊齊地看了一遍《老子》和《莊子》,覺得真是受用無窮。莊子的閑散和傲慢太合我意了。我也漸漸地快樂起來。我知道,我爸在我睡著的時候肯定會來看我。如果他知道,我讀的是這兩本書,肯定會高興的。

我打電話給我那位高中時的同學,請他們在我家附近的一家餐館裏大吃了一頓,算是報答他們,但我再也不想當什麼歌手了。他們也把吉它給我拿來了。

沒有任何紛爭,但一切令我父母煩惱的事情都由老天爺幫他們解決了。

講到這兒,我不得不說,這段現實似乎更加符合所有人物的性格與後來的種種現實。比如,依我的性格,我肯定會孤軍奮戰,不可能請那些烏合之眾去給我幫倒忙。比如,依張潮的性格,他肯定要警告我,不可能讓我亳發無損地離開百樂門。比如,歐陽的確是騙了我,她不姓歐陽,而且她的病也確實好了。比如,我的父母似乎更像後麵故事中的那樣,尤其是我的父親,他是一個作家,一個熟知人物內心的高人,他不會與我刀兵相見,他會運用他的智慧。比如,我的腰間和腿上到處都是傷疤,它證明了後麵故事的真確性。比如,我的確認識一個叫金子輝的護士,我還知道她一直暗戀著我。比如,我的父母在偶然提起我那段往事時,他們總是說我吃了很大的虧,差點要了命,肯定也是指我說的是真的。比如,從那以後,我留下了嚴重的頭痛病,記憶嚴重混亂,它說明我在那時受過重傷。比如,從我後來去上學的時間看,兩者的時間是一致的。還有,隻有我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打擊,隻有我死裏逃生,我才會覺得自己對得起歐陽了,才會良心有安,也才會在後來能夠毅然離開歐陽。更重要的是,我的同學和很多朋友都曾聽過我後麵的故事,他們又把它們講給很多人聽,然後有很多人都曾問過我裏麵的細節是不是真的,我回答當然是真的了。等等。

但是,很多疑點證明它很可能是虛構的。最清楚的是,我從小就跟人愛打架,也愛踢足球,所以身上有無數的傷疤,誰知道這些傷疤是不是在百樂門留下的。記憶中,我常常和父母吵架,總是在無休止地探討我的上學與退學的事和以後要幹什麼的事。至於那個叫金子輝的女孩子,的確是我在醫院裏認識的,但我記得當時我是因為踢足球踢傷了才住進醫院的,我騙她說我是為女孩子打架所致。我們後來還來往過,但她始終不願意和我真正地談戀愛,她說她長得醜,比不上歐陽,我肯定會拋棄她的。奇怪的是,她的確認識歐陽,說歐陽的確就住在那一家醫院。還有,我媽後來一直問我那次的經曆,我隻是對她說,反正打了一架,差點沒命了,所以他們就覺得我為歐陽差點送了命。還有,在長久的歲月裏,我發現,人性是複雜的,有時候是沒有多少軌跡可尋的,你覺得事情應該是這樣,而它偏偏是那樣,令你難以置信,從這一點來說,前一種描述似乎更符合日常事物,裏麵充滿了種種端倪與玄機。

說真的,我更喜歡後麵那種描述,它使我激情澎湃,熱淚盈眶。但前麵的描述似乎更符合我後來的心境。我後來漸漸地變得很平和,不喜歡大起大落。我對日常生活的觀察也使我覺得和平、寧靜、庸常才是生活的至理。這種生命觀可能使我篡改了現實,更接近我內心的真實。

唉,究竟什麼是內心的真實?什麼又是現實的真實?內心的真實與現實的真實哪個更重要呢?我們是不是又可以確認現實的真實是可信的,而忽視和汙蔑內心的真實呢?或者我們是不是應該將它們都相信,相信它們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才算公平和中正?

總之,在我內心深處,始終是有兩種生命和曆史的。一種是理性的,是與無常世界混為一體的,另一種是感性的,是與我們人類的內心世界相一致的。我認為它們同等重要。關於這一點,我是有硬理由的。人類的神話在原初時,也許跟我敘述的前一種現實一樣,但在講述了千百年,在曆經百代之後,它就變成了後一種敘述,人們漸漸地忘記了前一種敘述,甚至根本不承認它的存在,至少現在沒有了前一種敘述。現在,後一種敘述成了我們的情感、精神和性格,也暗合了人類始終如一的知性與感性,成為我們的夢。要還原它已經不可能。如果真要還原,可能會有千萬種,而它也絕非現實,它還是一種虛構。那麼,究竟誰是虛構誰又是現實似乎無關緊要了。甚至從我們的內心深處講,我們不情願有人還原它。但是,在一些大智慧者那裏,肯定是有兩種曆史的。一種是神話本身,另一種則是他靠對世界的發現而確認的曆史,這曆史可能與世界的軌跡無限接近。

算了,故事講到這個份上,大概也沒有多少情趣了。我們還是暫時放鬆一下,喝一口茶,抽一支煙,或者方便一下。下麵的故事也許你會喜歡。

問題是,歐陽後來怎麼樣了?她為什麼叫歐陽瀾而不叫張瀾?為什麼又會取名叫花木蘭?還有,究竟哪一種敘述更符合事情的本真狀態呢?

人們也許會認為我是在耍一些先鋒派小說的花樣,你們肯定是大錯特錯了。不錯,我曾經喜歡過幾個先鋒派作家,但後來我厭倦他們了。他們並不會講故事。他們也大講特講現實與虛構,但

跟我講的不一樣。我是真實的體驗。在我的世界裏,始終有兩種現實,一種是我看到的,與大眾相一致的現實,另一種則是我的懷疑、幻想、情感和我多年積聚的智慧所凝成的現實,這裏麵有愛,有恨。我試圖說的就是這兩種現實。這就是我們這代人的生活。它並非我虛構,而是真實的存在。我們不會再像我們的父輩那樣對報紙上和宣傳車裏的東西充滿了極端的態度,我們積累了他們的種種經驗,會親自去看一看再說。我們對現實總是會不滿,但我們絕不會相信這是某個人的錯誤,我們確信這是人性所致。我們對集體主義觀念充滿了厭惡,但我們又總是被孤獨和不信任折磨,這一點我們是自食其果。還有,我們對虛構的東西總是充滿了信任,而對現實往往表示出懷疑,這也許是我更確信後麵一種敘述的理由。總之,我是有感而發,絕非故弄玄虛。我還討厭技巧和知識。

順便說一句,父親的小說裏總是要講知識,比如茶道,比如廁所文化,比如首飾文化。他在裏麵津津樂道於知識的賣弄,那些評論家也吹捧父親的高明,但我對這些充滿了厭棄。就像當初他們一直是吃不飽的一代一樣,他們在知識和精神上也始終感到饑餓,所以就拚命地往裏填這些東西。老實說,我一旦看到這些知識時,我就頭疼,甚至惡心。殷實的心靈是不需要這些的。心靈隻需要消化現象就能維持生計。

知識破壞了現象的完整性,技巧也損傷了曆史的真實,而思想消解了人類的神話。到了我們這一代時,神話被無情地取締了,信仰不存在了。到處都是知識的汪洋大海,到處都是思想的島嶼和暗礁。我們往哪裏航行?哪一盞燈才是應該確信的真理之燈?

我討厭父親小說的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字裏行間流露著一種自負,而又暗示了對我們這代無信仰者的蔑視。這是不公平的。是他們沒有為後代負責,憑什麼將所有的罪責從自己肩上扔到我們身上?

唉,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我怎麼這樣憤怒。我不想憤怒。我知道在我說這些閑話時有一些人已經從我身邊走開了,他們也不想聽嘮叨。好了,我還是接著講我的故事吧!

話說我回到學校後,已近國慶節了。我深沉多了。班上的同學都有很大的變化,很多人都有了異性朋友,連大衛也找了一個。中午的時候,他們一般都在餐廳裏渡過。那裏有很多像他們一樣的小夫妻,看上去又甜蜜又恩愛。小衛聽說也在追求中。隻有那個老上海獨自一人,陰陽怪氣地在我麵前晃著。

劉好早就給我打電話了。我已經原諒了她。她沒有錯。她還是對我好,也很關心歐陽。我有時無法理解這種人。她的心也是肉長的,怎麼就能這樣無心呢?她老纏著我給她彈吉它,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常常是聽得淚水漣漣,有些神魂落魄。不但是她,就連大衛聽我彈吉它時都連連叫苦:

“你這彈的是音樂嗎?我怎麼覺得你在熬黃連呢,我聽得苦得很。別彈了,再彈我就會哭的。”

我還是不信,我自己好好的,隻不過彈起來用心而已,怎麼會那樣。吳靜怡也來看我了。她還是沒有男朋友,不過,她似乎知道我不會找她,所以她在我身上也沒花多少時間就走了。倒是劉永昌在我這兒待了很久。他聽了我的琴聲後默默地走了。他說我以後不用再找老師了。我知道他也是個自視甚高的人,由是我知道自己的琴藝有很大的進步。

有一天,我在家裏彈琴,心裏想著歐陽,將一曲《彝族舞曲》反複彈奏,突然,我爸敲門進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