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覺得好笑。
“有一天下午,我和我們班的幾個女生在操場上散步,一個女生給我說,你看,那就是胡子傑。我當時就問她,胡子傑?是哪個胡子傑啊?她說,就是那個讓表演係的那個女生跳樓的中文係的男生啊,他爸就是古月。我們一聽,就說要過去看一看。那天你一個人在踢足球,好像有心事,一個人目不斜視、專心致誌地踢著。我們班的幾個女生一看,就都說,哇,真的很帥,酷極了。所以,我早就認識了你,而你不認識我。那天聽了你的吉它,才知道你有讓女孩子瘋狂的東西。”她說。
“什麼東西?我怎麼不知道。”我迷惑地笑著問她。
“一種情緒,還有一種修養,說不清楚,反正能感覺到,但就是說不出來。”她說。
我始終想著她有男朋友,還想起他和我一起喝酒時的那種豪邁。她在拍電視的時候,常常會回過頭來看我。我衝她笑一笑,她也衝我笑一笑。南子給我遞來一支煙,我坐在一塊石頭上,慢慢地抽起來。後來我再沒去看他們拍什麼,我開著車來到河邊,坐在河邊曬起了太陽。在這兒,我常常會想起爺爺和奶奶。前不久,我爸給爺爺寄去了一千元錢,讓他們在老家安了電話。實際上,這事兒前幾年就可以辦,但我爺爺一直嫌電話貴,還怕鄰居家來打電話不好收錢,時間長了怕有是非。我爸也怕他們惹上什麼是非,還不如不安。今年是村村都要安電話,村子裏安電話的人有十幾家,我爺爺就早早地給我爸說了。現在他們還不會打出來,隻會接我們的電話。我爸也囑咐二叔和三叔,每周甚至每隔兩天就要給爺爺和奶奶打電話。我給他們打了個電話。是我奶奶接的。她一聽是我,就問我在幹什麼,我說在忙學習。她說,別學習了,星期天就休息,別把腦子學壞了,活人要緊,書嘛,讀一些就行了。我最愛聽這種話了。我覺得這種話是把人當人看,不像父親,老是害怕我學不了東西,老是要讓我超負荷地運轉。然後我奶奶就問我,還有什麼事嗎?我說,沒有,就是打電話問問你們好著沒有。她說,好著呢,趕緊掛了吧,電話費貴的很。我說,沒事。但說完後也隻好掛了電話。
曬太陽真好。父親老是嫌老家的人一年四季隻知道曬太陽,我卻覺得我們曬太陽不夠。太陽太好了。城市把太陽都遮起來了,城市裏老是有一種發黴的味道,我也總是覺得身體裏很冷很冷。原來是沒有曬過太陽的緣故。大衛的臉黑,他老是把自己捂在屋子裏,還一天三次地用增白香皂洗臉。他非常關注電視裏的增白類香皂的廣告,在不經意的時候,他的刷牙缸子裏就會冒出一塊
新的香皂。他一直以為,臉是可以洗白的。他為自己的臉黑而自卑不已,我卻老是為自己的臉白而苦惱。一個男人,臉太白了,讓人覺得他很軟弱,也很不可靠。這是父親說的,我也這樣認為。
我又想起了歐陽。我常常想起她,但我從來沒去找過她。我的頭也常常疼痛,這使我對她更加懷念。我的記憶力也越來越差,且常常出錯。醫生給我開的強力腦康我已經吃了好幾瓶,但收效甚微。
下午拍到五點多時就停下了。導演說光線不好了,不能再拍了,要明天繼續拍。南子又要請客。我不想吃。我想去看日落和晚霞。我問朗莎:
“是想和他們一起吃飯,還是想和我一起去看落日?”
她想了想說:
“不禮貌吧!”
我知道她是想給那位導演留下一個好的印象,便說:
“沒什麼不禮貌。你如果不想去,我可以晚些來接你,然後送你回學校。”
她頓了一下說:“好吧,咱們一起走吧!”
她高興地和南子、導演以及其他人道了別,鑽進了車,坐在我的旁邊。我問她喜不喜歡看落日。她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很少看。我們從三環路繞到了高速路上,一直往市西郊飛去。我打開了車上的CD,裏麵是班得瑞的《寂靜山林》,第一首曲子就是《老鷹之歌》。聽著它,你就覺得自己在飛,在翱翔,什麼煩惱都沒了。駛入一座小山上,我慢了下來。在西方天上,磅礴、遼闊的晚霞變得緋紅而莊嚴,巨大的落日一片通紅,整個天空和大地也紅了起來。我看了看朗莎,她的臉紅紅的,眼睛裏一片燦爛。她笑著問我:
“你一直在看落日嗎?”
我點點頭。她說太好看了,她說她以前怎麼從來就沒看過這麼好的景色。
然後天空漸漸地暗下來,暮色以降。我們往回走。我又放了另一張碟,裏麵有那首《很久很久以前》(longlong
ago)。我們都沉浸在剛才的景色中,沉浸在自己的內心中。我想起和歐陽一起看落日的情景。
“……
Doyourememberthepathswherewemet
Long,longago,long,longago
Ah,yes,youtoldmeyouwouldneverforget
Long,longago,longago
……”
我跟著TerryKluytmans在心裏輕輕地哼著。
“你在想誰呢?”她突然問我,“你怎麼一句話也沒有了?”
“我?沒想誰。我每次一看落日,心裏就異常地平靜。”我笑著說。
“我發現你是個非常會享受的人。”她說。
“是嗎?”如果是父親說這話,我肯定以為是諷刺,但她是欣賞,我又看了她一眼,她也轉過頭來看我,我說,“這種享受現在越來越缺了。你們在拍片子時,我還曬了一陣子太陽。曬太陽也是越來越難了。這些都是不需要付費的,可惜,城市人都將它忘卻了。真是可惜!”
她看著窗外漸漸濃起來的黑說:
“你怕不怕黑夜?”
“不怕。”我說,“我小時候最喜歡黑夜了。隻要黑夜來臨,我就自由了,不再受大人注意了。”
“我也是,但我們宿舍有個同學是山區來的,她說她最怕天黑的時候。她小時候常常一個人在家裏呆著,黑夜來臨的時候,她老是覺得孤獨無援,仿佛要被黑夜吞吃掉。她就想哭。她到現在還是這樣,隻要天一黑,她就把燈打開,或者就是去上自習。”她說。
“我爸最怕的是秋天的中午。他小時候在老家生活的時候,”說到這兒,我注意到她突然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肯定對這句話很敏感,但我沒在意她,過去我不好意思給同學們說我爺爺是個農民,現在我覺得沒什麼,所以我繼續說,“他常常趕著羊去到離村子很遠的地方去放羊,他說,一到中午時,廣袤的田野裏漸漸隻剩下他一個人,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聲音外,就是羊和田野裏的風聲。秋天中午的陽光白白的,很蒼涼,沒有暖意。那時,樹葉也開始枯去,田野裏無邊無際的玉米地裏,沒有了綠色,隻有讓人心急的枯枝敗葉,隨風響著。那些被砍倒的玉米總是要在地裏躺好長好長的時間,仿佛沒有人管。他看著這些心裏非常難過,總是趕著羊一直走著,他老是想走出秋天,以為走遠了秋天就過去了,可是到處都一樣。說實話,我聽他說的時候,倒覺得這景象多美啊!我喜歡有些衰敗的大氣象,那種蒼涼感。你去過農村嗎?”
她點點頭。我說:
“暑假我就在農村過的,太美了。我以前老是聽我媽說農村有多麼差,多麼沒意思,但我覺得那裏太有意思了。老家的日出和日落都很輝煌,讓人驚心,這在城市裏是看不到的。老家的天空中有雄鷹在翱翔,城市裏連隻鳥都沒有。我每天都是被我爺爺種下的老槐樹上的麻雀吵醒。那裏有新鮮的空氣,碧綠的田野,溫暖的陽光,還有大自然賦予的各種景象,而這些在我們生活的都市裏沒有。”
“我怎麼覺得你像個詩人?”她笑著說。
“我是啊,我寫過詩,不過我從來不發表。”我笑著說。真奇怪,我在她麵前怎麼也炫耀起來了。
“是嗎?哪天我想看看你的詩。”她說。
“可以啊,如果回去我有興的話,可以給你寫一首。”我笑著說。
“好啊!我等著。如果你不寫,我就天天問你去要。”她也清脆地笑起來。
說笑間,已經到了學校。她非要請我吃飯。我們在學校門口的一家小排檔廳裏吃了個盒飯。看得出來,她是很節儉的。
回到家裏時,已經是十點鍾。我爸問我今天幹什麼去了。我說,給南子拍詩歌TV。他聽了後不屑地說,詩歌怎麼能拍出來呢?簡直是胡鬧,他是想把自己炒一下吧!我媽也跟著說,詩就是要靠想象,每個人看過後可能會有不同的想象,如果拍出來了,不就成了一種想象了嗎?我爸一聽說,就是,這個南子,真是胡鬧。我沒有理他們,我總覺得他們有些文人相輕的成份。
第二天拍的很少,很快就拍完了。中午吃飯時,南子有些微醉。他看著朗莎說:
“莎莎,來,我們碰一杯。這次要特別謝謝你,你演得非常好。”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叫朗莎為莎莎的,我聽了後覺得很別扭。朗莎看了看我,衝南子笑著說:
“我演得不好,如果需要我再補充的話,你們就給我打電話。反正怎麼說呢?是你們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也要謝謝你們。”
南子還站在那兒,手裏的酒杯裏又滿上了,他看了看我說:
“那天子傑說的那番話,本來我也想說的,可這小子搶了風頭,今天我要說的是,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可能真的愛上你了。哈哈哈哈,你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說不定那天我就會去找你的。”
朗莎徹底地紅了臉,一個勁地看著我,我能說什麼呢?她又不是我女朋友。還是那位導演說話了:
“屁話,瘋話。怎麼都藏不住話?都什麼年紀了,還愛不愛的。這種事情是人家胡子傑幹的,你也能說出來?真丟人,來,幹杯!”
然後大家就笑了起來。吃飯的中間,那位導演可能有些大了,也可能覺得我們都熟了,就開始講起了黃段子。朗莎紅著臉,我也覺得他們太過分,但我又不好說什麼。南子終於說了,你們他媽的都是些俗俗的俗人,人家兩個學生都在,怎麼能講這種笑話呢?那位導演說,你以為學生就不講啊?人家現在的手機上可能全是這些東西,人家比我們知道的還多呢。是啊,這倒是真的。
下午沒事了。我們告辭,向西山植物園去。聽說西山上新建了一個很大的植物園,裏麵有各種花草魚鳥,既可以觀賞,又可以在那裏玩。是個溫室。是我媽昨晚說的,我便給朗莎說了,她說她想去看看。
可能是新建起來的,還正在建設,而且遊人也很少。我們選了一個邊上的桌子,要了兩杯茶。我們一直聊到了下午吃飯時才回去。快到學校時,她對我說:
“你可別忘了你對我說的話。”
“什麼話?”我問她。
“就那些話,我可不想再重複。”她笑著說。
回家後,我心裏一直想著她,心有所感,便寫了首《不要》。寫完後又覺得這樣太簡單,於是,又開始為其作曲,直作到夜裏兩點鍾才睡覺。第二天還沒睡醒,我媽就叫我起來去學校。第一節課是古典文學,我在課堂上睡著了。下午再看給朗莎寫的歌,覺得大部分都不中意,便開始修改。沒有鋼琴,我就用吉它試音。寫成後還覺得這樣不行,她肯定不懂音樂,得將它唱出來。這樣又花去我幾天的時間。
我始終覺得找朗莎有些不合適,她的那個男朋友老是擋在我麵前,可是,我又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找她。她在一周內已經給我發了好幾個短信,雖然短信的內容都是一些笑話,但說明她也一直在惦著我。周五下午時,我給她打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