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2 / 3)

父親給我說過,文人無行,文人無德,像他那樣本份的作家是不多的。我媽也說過,在文人圈子裏,父親是個有操守的男人。我氣不過,打了車去了南子家。

南子是有妻室的人,她妻子是個工人,前些年沒生孩子前長得很漂亮,這一點從他們的照片上可以看得出,但現在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市井女人,臉上憑空多了些橫肉,說話的聲音也很大。很顯然,在這個家裏,她是大拿,南子隻是一個奴仆。這一切的原因當然隻有一條,那就是詩人太窮了。掙不來稿費,她老婆管他是什麼夠屁詩人呢。也許這就是南子萌生出二心的原因。我是根據父親的描述才找到他家的。家裏隻有她老婆和一個十歲的女孩。從她那裏我知道南子今年實際年齡已經三十八了。

理智告訴我,南子可能是真心喜歡朗莎的,但是,這無法平息我的憤怒。這是不義。雖然這個時代老是為這種行為在找種種借口,但我是無法容忍的。

我在他家裏坐了一會兒,見他不回來,就找他的手機。他正在外麵和一群人喝酒,一聽是我,聲音有些顫抖。我告訴他,我現在就在他家裏。他一聽,嚇得趕緊說:

“你到我家裏幹什麼?”

“來看看嫂子啊!”我說,“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們能不能在外麵說話?”他乞求我說。

“好。”我答應了。

臨走的時候,我還和他老婆笑著告別了。我在他說的那個啤酒攤子上等他。一個小時後,我打通了他的手機,問他為什麼還不到。他似乎早已不在喝酒了,而是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他問我找他幹什麼。我說,不幹什麼,就想請你喝酒。他說,我很忙,以後再請你喝酒怎麼樣?我氣憤地罵道:

“你必須在二十分鍾之內趕到這兒。你放心,我不會打你。我隻是想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不來,我今晚就到你家去。”

五分鍾後,我接到朗莎的電話:

“你這是怎麼了?你找人家南子幹什麼?”

“不管你的事。”我說。

“我們沒幹什麼事,他就是喜歡我,但我沒有答應他,再說,他也隻是在幫我,你要幹什麼啊?”她在那邊聽上去很氣憤。

“我知道他喜歡你,我也知道你沒有答應他,但這是兩碼事。我就是想和他談談。這是我們朋友之間的事,和你無關。”我掛了電話。

我又撥通了南子的電話:

“你這個懦夫,都不敢來見你的情敵,還敢去愛別人嗎?我再給你說一遍,你必須在二十分鍾之內趕到這裏。”

二十分鍾後,南子出現了,但是,朗莎在他旁邊。我感到無地自容。我沒有起身,而是冷冷地看著他們。隻見朗莎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離我近的地方了。他衝我說道:

“你神經病啊!”

我看到南子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看似衝我笑著,卻又想是很害怕。我的手裏始終抓著個啤酒瓶子。他大概是害怕我會用那個啤酒瓶子砸他。我反而笑了:

“南子大哥,我今天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你喜歡莎莎嗎?”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朗莎,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朗莎抓住我就要讓我走,說我在這裏胡鬧。我一把將她按下,吼道:

“你給我悄悄地坐著。南子,你必須回答這個問題。”

南子又看了看我,搖搖頭,又看了看朗莎,又點著頭。我突然覺得他可憐。我大聲地問他:

“你覺得她愛你嗎?”

他低下了頭,不說話了。我轉過頭對著朗莎說:

“你告訴他,你愛他嗎?”

朗莎紅了臉,氣憤地看著我。周圍有很多人圍了過來,我轉過去衝他們吼道:

“幹什麼?”

那些人走了。我又對著朗莎問:

“你必須回答,你愛他嗎?”

朗莎還是不回答,我說:

“沉默就是表示你愛著他。好,我走。”

朗莎突然哭了,她聲淚俱下地說:

“你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弄成這個樣子呢?我隻是把他當成一個朋友,一個大哥哥。”

“好,南子,你聽清楚了。你現在走吧!”我說。

南子的眼裏突然有了淚水,他一把抓過一瓶啤酒,啪地一聲將它砸在桌上,把手裏的半截瓶子遞給我說:

“兄弟,是我有負於你。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我抓過瓶子,坐了下來,讓他也坐下,我說:

“我不想怎麼樣,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如果你們彼此相愛,我馬上就會離開,如果你們並不相愛,我想讓你還是把友情和愛情同時保留一些為好。我並不想打你。”

說完,我將啤酒瓶子砸在了地上。也真好笑,我居然還請他喝了好多啤酒才分手。我們三個人都喝得很有感情,喝出了風采喝出了水平。南子走的時候,含著淚對我說:

“兄弟,我不如你。你是真正的男人。莎莎,你跟著這樣的男人沒說的。”

我竟然也想流淚了。我是個很少感動的人。

我打著車把他送到家門口才轉回學校去。我和朗莎又好了。我原諒了她。我覺得人都挺不容易的,她也是為了自己。我極力支持她去電視台,但她說,我不去了,我知道你內心深處並不願意我去。我說,沒什麼,如果你真的很愛南子,你們應該是一對,我退出。她一聽我說這話,更不去了。她不去電視台,我倒內疚得很。父親正好有一部中篇小說被改編成了電影,他還是編劇。我給父親說,我有個同學長得不錯,演技也很好,很有特點,你能不能幫她當個裏麵的什麼角色,最好是主角之一。父親問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我說,就算是吧。他很生氣地說,這個忙我不幫。我問他為什麼。他就是不說。後來我悟出其中的道理來了,原來他對演藝界的人沒有好感,他覺得一個女人如果進了演藝界,無疑是進了汙水,遲早會被汙染的。我給我媽說了,她現在暫時是我的女朋友,以後也說不定是不是,反正我是答應人家幫她一把,你就給我爸說說吧。

我回來把這話告訴了朗莎,朗莎很高興。過了幾天,我媽給我打電話,說我爸同意了,而且已經給製片人和導演說了,就是想看看人。我隻好帶著她去了。先見的是我爸媽,然後才是製片人和導演。導演是個絡緦胡子,我看著就不順眼。為什麼天底下的導演都長一個模樣呢?髒兮兮的胡子,肥肥的身子,一雙色色的眼睛,一堆狂妄而又空洞的詞澡。恰恰是這個我反感的人看上了朗莎,他說,朗莎初看上去並不漂亮,但很美,仔細一看,她的確很有氣質,而且越看越有味道,總之朗莎長得別具一格,而這就是一個演員在自身秉賦方麵的特點,這是很重要的,你看,有很多人長得很漂亮,但為什麼沒有前途呢?因為她的漂亮是大眾化的,沒有特點。

朗莎將成為一個電影主角的消息一夜間傳開了。劉好一見我就說,沒想到你的能耐挺大的嘛。我很不願意談這件事。自從朗莎要去演電影,她的心思就全在那上麵了。我見她一麵她也是不停地接別人的電話。她買了很多演藝方麵的書,把我爸的小說齊齊地往過讀。大概她是父親最忠實的讀者了。我感到了冷落,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說真的,我非常後悔給我爸說朗莎的事。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很快,報紙上開始炒作這部電影了。朗莎一下子成為公眾人物,來采訪她的娛記天天都有。為了避免說她是我的女朋友——而我又是本部電影原著和編劇、著名作家古月的兒子——這一關係,她從來不敢在娛記們麵前說出我來。一天,她對我說:

“子傑,有一件事我得和你商量。”

“什麼事?”

“你看,現在的報紙和雜誌還有電視台的記者們都要問我有沒有男朋友。真討厭,他們居然對我的私生活這樣感興趣。不過,我也知道,他們總得炒些什麼吧,而這些事情又是大家比較感興趣的。我一直在想,如果告訴他們你是我的男朋友,那我和你爸就很難堪了,導演和你爸都這樣認為,讓我一定要保密,等電影演出後再公開我們的身份,但這樣我又覺得對不起你。”她說。

“沒什麼。你不要說出我的名字不就得了。”我說。

“可是,有些娛記會到學校裏來挖的。我就怕這一點。我是說,我能不能告訴他們,我暫時沒有男朋友。你別生氣,我是說,這隻是個策略。”她抓著我的胳膊說。

我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一股無名之火陡然升起。我說:

“算了,我們分手吧。現在我不欠你的了。”

她不願意,她一個勁地告訴我,這是為了父親的聲譽,再說,南大本來就是記者們追蹤的熱點,娛記們是很容易挖出我們的這層關係來的。我怒道,挖出來又怎麼樣,你是靠你的實力,又不是靠關係。她說,怕就怕別人不這麼想。我堅決要分手,而她不願意。她哭著抱住我說:

“你知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嗎?是為了你。過去我一直很自信,可是在你麵前,我從來都沒有自信過。我很自卑。我一直覺得我不能讓你滿意,一直覺得我應該做得更好,才能和你平等。我很珍惜這一次的機會,但我更加珍惜你我的感情。我不願意我們因此而出現感情上的波折,可是,你知道我要頂著多大的壓力嗎?我有時候睡到後半夜就再也睡不著了,我非常疲倦。我還常常在夢中看見你不要我了,我一直追你,可你就是不理我,自顧自地走著。”

我的心軟了下來。我同意她在娛記們麵前說她沒有男朋友。這個承諾使我蒙受了極大的傷害。我開始覺得,和她在一起是個錯誤。

不久,報紙上登出朗莎沒有男朋友的消息來。我媽是第一個給我打電話的,她破口大罵朗莎是個忘恩負義的婊子。我給她解釋,這是為了我爸。我爸也覺得這樣處理雖然使我委屈,但也隻好如此。我媽還是很生氣,她對我說,當初她看見朗莎時,就覺得她不適合我,可她不願意傷我的心就一直沒有說。

第二個找我的人是劉好。她不理解,我又給她解釋著。幾天以後,似乎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朗莎不要我了。我發現我不能給更多的人解釋,解釋得多了,又被記者們抓去了新聞。我不敢出門,生怕被熟人碰見,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我。

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餘華的《活著》,據說這是這位先鋒派小說家“勝利大逃亡”時期的代表作,的確寫得很好,與他過去的小說有大不同。故事很吸引人。突然,有人敲門。我開了門一看,竟然是韓燕秋。她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但更漂亮了,說得更具體一些是更有女人味了。她是笑著的,我也隻好笑著。她進來看了看我的新居——對她來說,這就是新居——然後說,你還是原來的你。我笑著說,我就這樣,不會變的。我不敢問她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生怕她傷心。我給她倒了杯水,她望著杯子裏的茶說,這是你第一次給我倒水。我聽了後心裏很不是滋味,我問她,你最近好嗎?她看了看我點著頭說,很好。我說,那就好,那就好。我們像兩個老人一樣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心裏卻波浪翻滾。

“你們真的分手了?”她突然問我。

我不知道怎麼給她回答。她是真正學表演的,她的身材、長相和表演能力絕對在朗莎之上,她也想讓我幫她,她對我的愛比朗莎要多要深,可是我卻沒有幫她。我一想到這兒時,眼裏就有淚水,但我控製著自己。我說:

“離分手可能不遠了。”

“為什麼?”她問。

“我們不合適。她的性格太要強。”我說完這句話時,突然想起燕秋實際上也是很強的,便補充說,“她一心想的是當個演員,出風頭,但你知道,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我不喜歡太過的生活。”

她看了看牆邊的吉它,對我說:

“能不能再給我彈一曲?”

我拿起了吉它,給她彈了起來。她的一雙眼睛一直凝視著我,我隻是偶爾抬頭看看她,便低下了頭。我越想越覺得當時對她太殘酷。她差點為我送上命,她的瘋狂和癡情都使我既想得到又不能承受的。在與朗莎在一起的日子裏,我才看清楚,其實燕秋是很可愛的。她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有趣味有情調的女人。那首最近流行的《最美》也許對她最適合了。可我已經錯過了她。錯過了,就無法再回頭。我為她唱了這首歌,我還給她唱了她最喜歡的《山楂樹》。

“謝謝你!”她的眼睛裏有淚光在閃。

“不要這樣說,能給你彈吉它的時候並不多。”我笑道。

“你似乎很憂傷,很苦惱。”她說。

“沒有。我隻是一直不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我笑著說。

“別騙我了。如果你覺得她不合適,就早點離開。長痛不如短痛。”她說。

我抬頭看著她,看見她的眼裏忽然間很平靜。這是我沒有想到的變化。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