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1 / 3)

一周以後,大衛到學校的打印店裏勤工儉學去了。幾年來,他欠下了一大筆債,都是為了取悅女朋友,可是,現在她一拍屁股走了,所有的債務得由他一個人承擔。他隻好到處打工。他在班上和他們老鄉那兒落下了一個很不好的名聲。他常常四處借錢,每次都說是有什麼要緊的事,一周之內就還錢,可是一周之後,連他的影子都難以找到。等見了他之後,便會說兩周以後自當還錢,可有時一學期都過去了,還是不見個錢毛。他曾借我三百元,每次見我時都說,子傑,我知道你不急著用錢,你的錢我以後還行不行?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沒問題,如果沒有就算了。他說,那不行,我必須得給你還,我爸說了,人不能欠別人的債。我說,好吧,等你畢業後發了工資後請我吃一頓就行了。所以大衛對我感激有加,劉好說,有人說大衛是我的走狗。

大衛走後,我隻好找別人踢,有時一個人在操場上跑著。跑著跑著,就發現足球被踢到了一棵大樹底下。等我跑過去時,一個漂亮的女生起身將球撿了起來,向我扔過來。她似乎沒力氣,雖然拚命地扔,但效果並不明顯,所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卻愣住了。是汪玉涵。我已經很久沒見她了。她見我盯著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要轉過身去。就在那一刹那,我說了聲“謝謝”。她轉過去的身子微微向我扭了一下,說“不用謝”,然後繼續到樹底下坐著看她的書去了。

原來她一直坐在那裏,被樹的陰影遮擋著,怪不得我一直沒有看見她。她一個人,身邊的那個保衛宮春梅已然不在。我發現她有時會長時間地盯著我看。到吃飯的時候,她起身要走,我便也裝作要回去吃飯了。她從那邊向操場門走去,我則從這邊高操場門口走去。我走得稍快一些,而我發現她則走得相對慢一些,而且用眼的餘輝在注意著我。到門口時,我們都碰到了一起。操場門是一個大鐵門,鐵門上又開了一個小門,隻能容納一個人進出。她要給我讓路,我則給她讓路。我們都笑了。我看了看她的麵容,比以前我見到她時似乎多了些愁容。我笑道:

“你是不是叫汪玉涵?”

她驚訝地看著我問:“你怎麼知道?”

“誰不認識你啊?都說是咱們學校多少年來最美的女生。”我笑道。

她羞澀地笑著說:“誰說的?”

“我說的啊!”我說。

她開心地笑了。女人都是這樣,任何女人都愛聽這句話。她抱著書,走了一陣突然問我:

“你是不是叫胡子傑?”

我也大驚:“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更是學校的名人了。誰不知道你啊!”她看著我笑道,那笑容太迷人了。

我們都笑了,笑了很長時間。走到她宿舍樓底下時,她說:“我到了。”

我突然對她說:“你是不是一個人吃飯?”

“當然了。吃飯不一個人吃,還幾個人吃?”她不解地問我。

“我的意思是,想請咱們的校花賞臉,我請你吃飯。”我說。

她笑著問我:“為什麼你要請我吃飯?”

“為我們都知道對方的名字而慶祝啊!再說了,實際上我們早就互相都認識了,你說是不是?眼看我就要畢業了,以後再見你就很難了,所以我不能不珍惜這個機會。”我說。

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你等等我。”

我迅速地跑到宿舍裏,將球放下,洗了把臉,然後迅速地跑到她樓下,卻發現她在那兒等我,一見到我就說:

“我說怎麼不見你了呢?我還以為你在騙我。”

當我們走在校園裏時,正是大家往宿舍裏走的時候,大部分人都看見了我們。很多人都在偷偷地議論著。玉涵有些不自在,她盡量地離我遠一些,裝作不認識我一樣。我在心裏偷偷地笑著。我想帶她到學校外麵的一家餐館去,她也不問我,隻管悄悄地跟著我走。到了人少一些時,我故意靠近她,笑著問她:

“你為什麼離我那麼遠,好像我們不認識一樣?”

“我不習慣。我是第一次和男生在一起走。”她紅了臉。

我沒有再說什麼,但我的心裏在笑。走了一會兒,她又說:

“認識你的人太多了,可能大部分女生都認識你,所以和你走到一起,有一種被針紮的感覺。”

“應該反過來說,認識你的男生太多了,他們都曾打過你的壞主意,隻不過沒有一個人敢來和你說話,更沒有一個人來追你。現在他們看見我和你在一起,我的身上才好像被針紮一樣。不過,我無所謂。和你在一起,即使被打一頓,我也很高興。”我說道。

她看了看我,笑得掩不住了。

我們在一家餐館裏吃的飯,我給她講了很多笑話,她非常開心。在回來的路上,我問她原來她身邊那個叫宮春梅的呢。她說宮春梅有了男朋友,和男朋友在外麵租了房子住,平時很少見她。她忽然問我:

“聽說你的吉它彈得非常棒?”

“你想不想賞耳聽聽?”我笑著說。

她聽到我說“賞耳”就笑著說:“那我把耳朵給你就行了,我的人就不去了。”

“好啊,有這一雙美麗的耳朵去聽,也是我幾輩子修的福啊!”我說。

她實際上不會說話,她的話總是被我截住,然後被我一讚美就不知道怎麼辦了。我發現她內心實際上很脆弱。我就奇怪為什麼一直沒有人追求她呢?因為是第一次請她出去,我不能問她有沒有男朋友。我也不準備問她有沒有男朋友。

她沒有手機,但她把宿舍電話告訴了我,並告訴我,如果我要去踢球,她可以去觀賞。我也把手機號給了她,告訴她,如果想聽我彈吉它,就撥我給她的那幾個數字,永遠會有人守在那數字的後麵等她。她高興地上樓去了。

這是我新生活的一個開端。我的大四就這樣開始了。她使我高興,使我在臨睡前有了想念的形象。

似乎在第二天,這件事就被人傳開了。男生們很憤怒,女生們也有些不滿。劉好問我:

“聽說你又在追求汪玉涵了?”

“誰說的?我們就在校園裏走了走,怎麼就是我追求她呢?我還沒這個想法。”我說。我真的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我隻是一時衝動。現在我對談戀愛是有些後怕了。

下午的時候,我又去踢球。我沒有給汪玉涵打電話,我不想這麼頻繁地給她打電話,我想讓她先想一想我。可是,在我走進操場時,我發現她早已坐在那棵樹底下了,仿佛那棵樹本來就是為她種的,是屬於她的。這使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我失信於她了。她見我過來,就笑著站了起來。我說,你什麼時候到這裏的。她說,剛剛到。我沒有再和她說話,就去踢足球了。她則一直坐在樹下。一個小時後,我拿著足球坐在她身邊,問她:

“昨晚上睡得好嗎?”

她一聽我問她這個,埋著頭說:“昨晚上啊,昨晚上我沒睡著覺。”

“為什麼?”我問她。

“我一直想,我們不合適。”她突然說。

我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我笑著對她說:

“什麼不合適啊?我又沒有追求你。我隻是請你吃頓飯而已。”

“可是,你是我在大學裏唯一請我吃飯的男生。宮春梅說你剛剛失戀,肯定是……”她不知道怎麼說。

“肯定是我在追求你?”我笑著說。

我覺得她非常可愛。她臉紅紅地,不敢抬頭看我。我則一直笑著看著她,說:

“你臉紅的時候非常美。”

她卻不回答我,對我說:

“我想今晚上請你吃飯。”

“為什麼?”我不解地笑著問她。

“你請我吃了飯,我也要請你一次,這樣我們就互不相欠了。”她認真地說。

我徹底地笑了起來。她這才抬頭看著我問:“你今晚有時間嗎?”

“你是不是今天來就是想問我今晚有沒有時間?”我問她。

“是的,我本來在你剛來時就想問,可你沒等我說話就去踢球了。我隻好等著。”她說話的時候非常認真。我越發覺得她可愛了。

“如果我今晚沒時間呢?”我笑著故意說。

“你今晚上最好有時間,否則我今晚又要睡不著覺了。”她都快急出眼淚來了。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純潔,心裏有些不忍了,我說:

“好吧!”

她笑著說:“我們還是去昨天的那個地方吧!”

我笑了笑,說,可以。

我們又去了那個地方。中間,我要出去上衛生間時把賬給結了。吃過飯後,她把服務員叫了進來,問是多少錢。服務員說,已經結過了。她急忙問是誰結的。服務員看了看我,說,反正有人結過了。她非要讓服務員把錢給我退了,我說,不行。說著,我已經出了餐館。她在裏麵忙了半天,出來時有些生氣地看著我,非要把錢還給我,說這是我的錢。我說:

“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錢?”

“他們收了我的錢,把你的錢退了回來,不就是你的了?”她說。

“誰看見我給他們的是這幾張錢?他們把號碼記下了嗎?”我笑著說。

她不知道怎麼說了。她想了想,非要把錢塞進我的口袋。我說:

“既然不是我的錢,我是不會收的。這樣吧,你就請我兩次好了。”

她急得站在那兒竟然流淚了。我愕然地看著她,真有些不明白她了。她的心是多麼醇樸啊!我不忍地過去將她輕輕地擁在懷裏,哄著她:

“別哭了!都是我不好。這樣吧,這頓飯就算是你請的,不過賬我結就行了,何必這樣在意這些事呢?再說了,我把你當我的好朋友,不知你是否把我也當好朋友?如果你也當我是好朋友,就不要太在意了。不就是一頓飯嗎?我請你也是很應該的啊。我不是說過嗎?我快要畢業了,生怕以後再見不著你,才請你的。你千萬別多想。”

她不哭了,默默地跟著我走。走到一半路時,我說:

“走吧,要不我就去給你彈吉它,算是我給你賠不是。”

“我不去了。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她痛苦地說。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

“我是有男朋友的,你知道嗎?”她的眼淚就出來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男朋友,與我們交個朋友有什麼關係嗎?”我故意問她。

“當然有關係了。他會很介意的。”她說。

“他在哪裏?”我問她。

“在新疆。”她說。

“新疆,那麼遠的地方,他怎麼能知道呢?”我說。

“他是我們族長的兒子,他的人分布在各地,我的一切他都很清楚。”她說。

我嚇了一跳。到現在這個時代了,還會有這樣的事?

“他現在在幹什麼?”我問。

“他也在上大學,在新疆。”她說。

我懷著一種痛苦的心情和她告了別。她是我見過的最純潔最美麗的女孩子,我的確很喜歡很喜歡她,我甚至有一種憐愛的感情,覺得她仿佛是我的女兒一樣,但我沒想過要占有她。我能見一見她就足夠了。

經過那麼多心靈的折磨,我不願意再強求什麼了。我也不想再去找玉涵。白天,我有時去上課,但上課也無非是不想讓院長再在我爸跟前告狀。我對那些老師的課沒多少興趣,他們總是講一個問題時會例舉很多人的看法,可就是不談他自己的觀點。我和父親曾經就這個問題討論過,他認為這種老師大概也是好老師,他們往往將自己忽視,而將別人舉起,但是,這種風氣會促使學生形成本本主義,喪失個性。起初我並不同意他的觀點,但現在我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任何事情都有兩方麵。

有時,我隻上第一節課,第二節課就往往坐在圖書館前的花壇旁了。那兒陽光充足,風景優美,也少有喧囂。劉好給我借的書裏麵,我最愛看的就是詩集。她知道我的這個愛好,所以給我借的最多的也是詩集。我喜歡坐在陽光下看那一行行充滿了靈氣和神秘呼吸的文字。華茲華斯的歎息和自言自語太迷人了,他的每一聲歎息都似乎深深地落在了我的心上,並印下了長久的痕跡,而她那對山川和愛情的輕歌曼舞都仿佛是拿著我的心在歌唱,並非他的,或者說他就一直藏在我的內心,從他死後到我生下後一直沉睡在我的體內,現在被我喚醒了。

下午的時候,我看的是另一本詩集,有時是聶魯達的,有時是泰戈爾的。聶魯達的似乎更貼近我的心,他的那種平民式的心態是我所喜歡的,而相比來說,泰戈爾的心就太廣大太神聖了,他是一個聖徒,而我是一個浪蕩子,無法明知他的《吉檀伽俐》,他的歎息每聲都似乎不是和我相通,而是和上帝相通。他離我太遙遠了,但我喜歡她的文筆。我一直看到太陽落山的時候,看見白色的紙上印上淡淡的一層紅暈,我便抬起頭來欣賞著日落。一股淡淡的憂愁仿佛是從血液深處和骨髓裏升起來,有時我甚至能感到它們就是我的血液和骨髓化成的一股風,慢慢地掠上我的心頭,輕輕地落下來,卻又重重地按住我的心門。有時我覺得它們仿佛又是從宇宙的神秘的角落裏浸過來的,是從那廣大無邊的虛空裏飄來的,然後像一團煙霧一樣飄進了我的眼睛,然後滲進了我的內心。這時,黑夜如期降臨,我的身體也突然冷了下來,肚子也有些餓。空虛,一種無邊無際的空虛突然間來到了我身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