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我看見我在讀這些詩句的時候,她淚流滿麵,無限深情地看著我。她是那樣溫柔。是的,天底下隻有我一個人愛她的靈魂,和那有些衰老的神情和疾病纏著的身子。我愛她勝過愛我自己。
我看見她抱著我給她的鮮花,幸福地看著我。我告訴她,我也有了一輛自己的車,我要帶她去兜風,在郊外的小鎮上吃中飯,然後我們在那陌生的小鎮上從容悠閑地散著步,我們要一點一點地把過去回憶,把我們沒有見麵的這幾年用各自的思念將它填滿。我們躺在野花叢生的半山坡上,身子被青草和野花掩埋。在那裏,她疲憊地睡去,頭眈著我堅實的胳膊。我則一直注視著她睡熟了的表情,過一陣就要輕輕地吻一下她。風從我們的身上輕輕地吹拂著,淡淡的雲也在我們的上麵散淡地飄。沒有人打擾我們,沒有任何事情煩擾我們的心。然後,我也在不知不覺中睡去。醒來時,我發現歐陽在凝視著我的眼睛,溫柔地笑著。我們便擁坐在山坡上,一句話也沒有,隻是靜靜地看著風從山坡上吹過,再吹過。一直要等到太陽落山的時候,我們再一次長久地看著那輝煌的時刻。當夜幕降臨,我們才會聽著《老鷹之歌》,朝著城市前進。
我還看見我們真的住在郊外一幢很大的房子裏,周圍有小橋,有流水,有各種高大的樹木和大片大片的草坡,我們還生了孩子,男孩都像我,而女孩則都像她,個個都非常漂亮。我們一家人開著車在飛駛著,頭頂上有一隻鷹在追隨著我們……
多麼幸福啊!而這一切即將實現。
一個小時過去了,她還不見蹤影。我想,大概是她害怕見我吧。我便把車開到了隱敝一些的地方。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還不見她的蹤影。我心裏有些打鼓,莫不是她的病又犯了,或者是她的事又出了問題。進去問,一個獄警告訴我,歐陽在一個小時前走了。一個小時前?我怎麼從來沒見著她。我趕緊問,她是被人接走的嗎?獄警說,不是,她是自己走的。我說,我一直在門口啊,怎麼沒見著她。獄警說,她到了門口,但後來又轉回去從後門走了。我一聽就趕緊開著車跑。
我發瘋般地找著她,可是,到處都找遍了也不見她的影子。我知道她是故意在躲我。我在半路上將車停了下來,我傷心地哭著。然後,我回到了家。
整個下午,我一直在想,她究竟能去哪裏呢?我找到了勞改犯。勞改犯說,你最好去找一下張潮。是啊,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我立即到監獄,給我最近認識的一位獄警送了一條煙,他把張潮給我領來了。張潮一見麵,突然給我跪了下來,倒把我嚇了一跳。我趕緊將他扶起,他抓著我的手說:
“兄弟,這輩子我對不起你,也無法謝你,來世吧!”
我說,別說這些了,我問你,歐陽現在去了哪裏?他驚訝地問我,你不是把她接走了嗎?我說,我沒有接到她,她是一個人走的,我現在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我必須要找到她,得給她治病。張潮給了我他父母家的地址,讓我到那裏去找。我站起來要走,他突然說:
“兄弟,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吧!”我說。
“我知道你和蘭蘭是不可能的,你不要生氣。不是我們蘭蘭不願意,而是你們家的人不願意。這也是我當時反對你們的原因。但是,我求你一定要找到她,給她治好病。我再次給你嗑頭了。”說著,他就撲嗵一下跪下了。
我嚇得趕緊把他扶了起來。他說:“我馬上就要去見閻王了,我再也沒有什麼要求你的,隻有這一件事。”
他家離省城有近一天的路程。第二天早上,我給我媽說,我出去一下,中午有可能不回來。我媽問我幹什麼去。我說,找工作。她生氣地說:
“你真的是在找工作嗎?到哪裏去找了?”
“我不是到處在找嗎?”我說。
“唉,我一直都護著你,可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你明明不是在找工作,為什麼要騙我們呢?”她傷心地說。
“你怎麼知道我沒在找工作?”我問她。
“你外公都給我們說了。”她傷心地說。
我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媽問我:“你是不是要去找她?”
我點了點頭,說:“昨天晚上,我見著她哥哥了,可能快要被槍決了,他跪在地上求我,一定要給……幫他妹妹把病治一下。一個快死的人托付的事,我必須得答應。”
“這算什麼啊?他是個什麼東西?我們已經把他妹妹給救了出來,還要我們怎麼樣?你不能去。你可是答應了你外公的。”我媽說。
“我是答應過外公,可當時我也給他說過,一定要幫她把病治好。現在我不去管她,她還是死路一條,比在監獄裏更糟。監獄裏的時候,她的病還有人管,可現在呢,她是身無分文,怎麼生活?怎麼給自己治病?等她的病好了,有了自理能力,我就馬上離開她。我說到,一定能做到。”我說。
“可現在她已經走了,你到哪裏去找她?”我媽說。
“到她老家去。”我說。
“不行,你不能去,你算她什麼人?這樣下去,你們最後肯定不好收場。”我媽說。
“我必須得去,否則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寧。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等她的病好了之後,我馬上離開她。”我說。
“你的話,我現在已經不信了。總之,你今天不能去。”我媽說。
這時,父親從書房裏出來了。他沒有看我,卻說了句連我和我媽都不能相信的話:
“讓他去吧!但要注意安全,多帶些錢。”
“不行。他不能去。”我媽說。
“算了,這種事是不能堵的,讓他去吧。”父親說。
我終於出來了。雖然我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但我從那一刻開始突然間尊敬起他來。
歐陽的父母生活在一個小城市裏,我費了很大的勁才找到他們。半年前他們把張潮給他們買的大房子賣掉了,還了一部分人的債後,剩下的錢也隻夠老兩口度日。如今他們住在一套四十多平米的小套房子裏,又是一樓,老兩口過得非常艱難,聽說他們還患著不同的老病。我說我是歐陽的朋友,來找她。但他們似乎不信,以為我又是來討債的。為了取得他們的信任,我告訴他們,是我救了歐陽。他們這才給我倒茶倒水的,從他們的口裏得知,歐陽並沒有回來。他們還告訴我,張潮的老婆自從張潮被抓以後,也到外地去了,很可能已經又嫁人了。張潮的弟弟還沒有娶上媳婦,現在也在外打工。我問他們歐陽是不是從小就給別人抱養了。他們談起這一點很傷感,總覺得對不起歐陽。我又問他們,歐陽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得白血病死了。他們驚訝地看著我說,沒有啊。
他們並不知道歐陽目前的任何信息,所以我沒有告訴他們歐陽得病的事。他們還給歐陽的養父養母打了電話,那邊也不知道歐陽的任何消息。
他們要留我住在家裏,我沒有住。我在小城裏開著車慢慢地走著,幻想也許能在某個地方會突然遇見她。夜裏十二點時,我才住到了一個飯店裏。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歐陽的父母家,他們說,他們給歐陽可能去的很多地方都聯係過了,根本沒有歐陽的任何消息。看樣子,歐陽並沒有回來。
我隻好失望地回去。回到家裏後,已經到了晚上十點鍾。我媽給我做了飯。吃飯的當兒,我給他們簡單地說了我找的結果。我媽說:
“算了吧,看樣子,人家也是不想再見你。你就是怎麼找也找不到的。”
父親沉默著。
“你現在對她是仁之義盡了。”我媽又說。
我也沉默了。一個男人,在他成熟的時候,也就是他學會沉默的時候。
一覺睡醒來,我還是不甘心。我又去找了一次張潮,可是,張潮現在任何人也見不著了。我再怎麼給獄警說,他們也不敢讓我見。最後,我給那位獄警給了兩百元錢,讓他去問問張潮,歐陽還會去哪裏。不一會兒,獄警出來告訴我說,你找這個人,他會幫你的,如果這個人都沒辦法,就沒有人能幫你了。
我照著張潮寫的電話,給一位名叫孫國慶的人打通了電話。我約他出來,他不出來,隻問我有什麼事。我說,我是張潮介紹來的,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他妹妹。孫國慶說,好吧,就看在老朋友的麵子幫你找,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我隻好回家等著。我想,那個名叫孫國慶的人,肯定也是某個黑社會頭子。我也不想跟他有過多的來往。
呆在家裏,就得想工作的事。有一天我媽對我說:
“子傑,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就先到電視台去上班,如果不合適,我們再換單位。”
我還沒回答,父親已經發火了:
“那怎麼能成?要去就要在那裏好好幹,別以為這工作是好找的。我們全把他給慣壞了。”
我沒有反抗,任憑他們罵著我。
第二天晚上,大衛來看我們。大衛來的時候拎了一箱飲料,說是讓我們解暑的。父親對大衛充滿了讚賞,當著大衛的麵奚落著我:
“我們子傑什麼時候也能自己賺錢給我們買一紮啤酒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我對父親說:
“電視台我還能不能去?”
他看了我一眼,問我:“想通了?”
“沒有。我去上班就是了。”我沒有看他。
“好,我現在就給台長打電話。”父親說。
我到電視台去的原因之一是,電視台的記者不坐班,可以四處走,到處看。我上班的時候,台上叔叔問我,子傑,你說吧,你是想當記者呢,還是坐機關?我說,去幹幹記者吧。他笑著說,好,應該這樣,從最基層做起。於是我就去了記者部。因為台長給記者部主任特意說過要照顧我,主任對我比較客氣。他說,這樣吧,這兩個月,你就跟著別人跑,想跟誰跑就跟著誰跑好了,沒有任務,就先熟悉情況吧!
電視台裏有幾個女編輯,她們特別喜歡叫我跟她們去。有人還要叫我主持節目,我謝絕了。我每天都跟著不同的記者到處跑,可是我的心裏一直想的是歐陽。我給孫國慶每隔三天就要打一次電話,可他總是說,還沒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