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了這兩句,兩個人就睡著了。圓圓的月亮下麵吹著東風,鴉雀也沒個半隻。
第二天真是個大日子。爸爸自己開著奧迪車去慶豐園接奶奶的駕。老太太磨磨蹭蹭了半天從樓上下來了,穿得那叫一個舒氣,你看她:裏頭穿了一件真絲象牙白襯衫,領邊上繡了兩朵藍幽幽的蘭花,外麵套了個深棗紅的薄呢外套,剪裁得修修長長,很顯氣質,下半身穿了一條豎條細銀絲線西服褲子,配一雙牛皮的新皮鞋,亮澄澄的沒半顆灰塵。
全家也就隻有爸爸臉皮厚,說話不像話,他迎麵見了這一個奶奶,笑起來說:“嗨!媽!你這是要過生啊還是要嫁人啦?——今天又不是正日子,要還等明天!咋就把好衣裳都穿出來了!”
他這一大聲武氣的,奶奶臉都紅了。左右看了看還好沒有熟人,一把拉著他的手膀子就開始教育他:“勝強!你說話沒大沒小嘛!啥好衣裳!我的衣裳哪件不好了!隨便穿一下你也這麼多話!”
“哎呀呀!”爸爸笑嘻嘻地彎著腰杆,扶著老太君上轎子。奶奶坐定了,問爸爸:“朱成呢?怎麼你在開車?”
“朱成這娃不得行!”爸爸把車發動了,“我喊他回去了,過段時間重新找個司機。”
“這怎麼行!”奶奶在後排著了急,“勝強,你怎麼這麼大個事都不給我商量一聲?這朱成來工作的事是我答應了朱勝全的,你自己一句話都不給我說就把他開除了?你怎麼這樣子做事啊?”
她不說還好,她一說,爸爸就還忍不住要回一嘴子了。他就說:“有啥好商量?一個司機有啥嘛,倒是媽,我才聽說原來你還有好大一筆私房錢,你給安琴說了,給姐說了,給哥說了,就是不給我說,你咋也不給我商奶奶是何等聰明的人,一說就懂了——今天原來吹的是這股妖風!她一下子笑了一聲出來,說:“哪個給你說的這個事啊?”
“姐給我說的。”爸爸悶聲悶氣地轉著方向盤,“媽,真的有這事啊?我們家頭哪兒藏了那麼多錢?我不信,你給他們說都不給我說,我不信。”
奶奶看著她的這塊打心錘錘,後腦殼上是圓溜溜黑油油的,她噗的一聲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勝強啊!你都說了你不信,那你還慪啥慪?”
爸爸忍不住轉過頭來看了奶奶一眼:“那到底有沒這事嘛,怎麼姐說哥,她,還有安琴都知道了?”
“陳安琴這婆娘!嘴才大的!”奶奶搖了搖頭,“你說呢?還不是你給媽出的難題!你在我樓上出了事,還弄到醫院裏麵去,好難看!好丟臉!陳安琴跑過來看到,你說我咋跟她解釋?你還好意思說!我八十歲一個人了,還要給你擦這種屁股!”
“我就料想到陳安琴這個人,”奶奶說起這事來真像中了個彩券一樣,“啥縣委大院出來的,還不是我們鎮上的人,終究就是小市民一個,你說當時她不管不顧,非要嫁給你,還不是覺得我們家有幾分家底?正好了,我就跟她說,我們家啊還有一大筆遺產,至少上了七位數,你看我這反正也是八十歲了,等好好過了這個生,我就把錢都發出去——我反正是個老太婆,一分錢不用了,就是想著娃娃好,哪個表現得好,我就多發給哪個,你們兩口子呢,我就希望你們好,吵吵嘴無可避免,但是不要離婚,畢竟一家人,不能讓其他人看了笑話。”
爸爸手一抖差點按響了喇叭,他把車停在豆瓣廠門口等左轉,又回頭看了奶奶一眼,看到她高高興興地像剛吃了塊甜燒白,就真的是什麼話都不好說了——說一千道一萬,還是親媽來維護親兒子:為了兒子不離婚,為了安住媳婦的心,為了這家人留下一張麵子,揣起老臉把這種謊都扯出來了!
“媽啊,”爸爸把車轉過去,摸著朱成摸過的這個方向盤,又覺得心口一陣難受,“這事是我給你添麻煩了,我以後再也不得了。”
“不說了!”還是奶奶豁達,“都過去了!今天都高高興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