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個徒弟和三個師父(1 / 3)

八、三個徒弟和三個師父

1.尋找孫悟空

《西遊記》裏,師徒四人是主角,孫悟空又是最重要、最耀眼的中心。

孫悟空,“齊天大聖”美猴王。他機敏靈異、神通廣大,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佛祖麵前,也敢一比高低。他被如來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吃盡苦頭、受盡磨難,後經觀音點化,走上了取經路。從此,他忠心耿耿,不畏艱險驅妖鬥魔,保唐僧一路西行。這樣一個人人喜愛的英雄是個猴子!所以,他在表演上要有猴子的特點,要有猴性,同時,他要具有人的豐富的思想感情,還要有神的悟性和神通,也就是要在他身上兼備猴氣、人氣和神氣。

首先要找到這個扮演孫悟空的人。這個人應該到那裏去找?用武術演員、話劇演員、還是戲曲演員?我猶豫未決。

我先去武術學校看了一些年輕武術演員的表演。這些年輕人雖然能熟練模仿猴子的武打動作,但表演卻是弱項。我轉而考慮戲曲演員,因為戲曲舞台上已經有了無數個孫悟空,他們的表演有猴氣的靈動活潑,也有猴氣的武打動作,如果能吸收這些可用的技巧,再把生活化、人性化的表演生動自然地揉在一起,那才是我要的孫悟空。

因此,這個演員必須年輕,因為他要易於接受新事物。他要學習生活化的表演方法,甩開舞台上程式化表演的習慣,不能離開鑼鼓經就不會動作;同時,他必須不怕吃苦,一心一意,不能半心半意,半路逃走可不行,談戀愛之類的事兒就更要做點犧牲,推遲點時間了。

我在做春節將要播出的《春節京劇欣賞會》的準備工作的同時,抽空去找了京劇的名演員李萬春,希望他能推薦可用的演員,但是談得並不投機。李萬春認為孫悟空一定要用戲曲舞台上的“勾臉”,“不然就不叫藝術!”我不同意。“勾臉”?和戲曲舞台上的扮相一樣,還怎麼在真山真水中表演呢?至於演員,他把自己的兒子李小春推薦給我。但是李小春是內蒙古京劇團的台柱子,輕易借不出來,他的年紀也大了些,不符合我的要求。

這時,我看了一位中國戲曲學校實驗京劇團學員董誌華演的《鬧天宮》。他功夫很好,年歲、身材、形象都合適,也很聰明伶俐,我很想用他,但他是實驗劇團的主要演員,當年又有出國任務,劇團不借!隻好又作罷。

同時,我想起一件事:1959年初,電視台剛開播不久,我去邀請著名京劇演員李少春來台作一個講話節目。李少春在路上對我說:“不如讓我給你們唱一段,也比講話好!”

我很奇怪,問他:“為什麼?說話不比唱省勁得多嗎?”

他說:“你不知道,我們上舞台習慣了,離開鑼鼓經就張不開嘴!”

我又想起曾在1981年邀請著名演員葉少蘭來擔任我想拍攝的一部電視劇《女秀才》中的男主演。他婉言謝絕說:“我是唱京劇的,離了‘鑼鼓經’我走不了路!演不了電視劇。”(這個戲以後也沒有拍成)

這些回憶加上李萬春老先生的話,我感覺在京劇界似乎難以找到共鳴。這時我想起幾年前我曾經轉播過的紹劇《三打白骨精》,它讓我印象深刻。雖然我不大聽得懂,但是孫悟空的表演既生動活潑,又情真意切,非常感人。我覺得地方戲的表演比京劇更生活化,更易為人接受。於是,我打通了那位“孫悟空”的電話,他就是“南猴王”六齡童。

六齡童老先生非常熱情,當我問到是否可以給我推薦扮演電視劇裏的孫悟空的演員時,他說:“我這裏有一個學員班,有好多小猴子,你盡管來挑!”我問他:“他們功夫怎麼樣?”老先生回答:“都不錯,很好的!”

12月28日,我剛剛交上《春節戲曲晚會》的節目,就滿懷希望地隻身去了紹興。六齡童老先生在車站外等我,他推著自行車,身邊還有一個年輕人,也推著自行車。一見麵,他就向我介紹:“這是我兒子。”

當地沒有出租車,他們要我坐在他們的自行車後麵,我不會騎車,也不願坐自行車的“二等”座,就和他們父子一路步行到他們家去。但是他們父子倆健步如飛,我幾乎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有時他們發現我落在後麵,就停下來等等我,但不一會兒又走到前麵去了。我暗想:真是演猴的!健步如飛!

雖然是冬天,到了他們家我已經渾身是汗了。

六齡童熱情地招待了我,我征求他對電視劇《西遊記》的意見,並提出我的看法。和李萬春不同,他完全同意我對人物造型和表演的想法。我告訴他,孫悟空從石猴出世到成佛這個成長過程,應該有大的變化,應該如何表現。老先生激動地站起身來,手舞足蹈地表演了剛出世的小猴子如何軟綿綿的、走路東倒西歪的樣子;大鬧天宮時那種威風凜凜、無所畏懼的樣子,在師傅麵前嬉皮笑臉、陪著小心的樣子,以及猴子的喜怒哀樂等各種表情及動作,真是生動極了。

我遺憾地說:“可惜呀!要是您年輕三十歲,孫悟空就是您的了!”

他馬上指著一直坐在一旁的那個年輕人說:“他是我的兒子!”

我並沒有在意這句話的意思,隻是接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你的徒弟有演得這麼好的嗎?我們什麼時候去紹劇團看您的那些學員?”

他似乎有點失望,連聲說:“不忙,不忙!”

我注意到客廳的牆上有一張周總理抱著一個小猴子的照片,那是他們去北京時演出時照的。那個小猴子很可愛,按年歲,應該是合適的。

我問他:“這個演小猴的孩子現在多大啦?”

他回答我:“他是我的兒子,他叫小六齡童。”

我驚喜地問:“他在哪兒?”

他黯然神傷:“他去世了!是白血病。”

我一時無語,隻說了一句:“真可惜!”

這時他又指著那個我一直沒有太注意的年輕人:“他也演猴,為了紀念他的哥哥,在他哥哥去世以後才學戲的。他學了七年了,從十六歲開始到現在。”

我明白了。看來,老爺子是要把自己的兒子推薦給我,可是,我還沒有看到老爺子答應過我的那些紹劇團的小猴子,總得讓我有個挑選的餘地呀。現在天已經晚了,也許他安排在明天吧?

六齡童把我送到招待所裏去住,還給了我一些報紙和資料。晚上,我翻看了那些資料,裏麵除了介紹六齡童的文章外,還有一些關於紹劇青年猴戲演員的報道。裏麵提到一個年輕演員,他文功武戲都好,他的《大鬧天宮》把猴子演得活靈活現,還用了“令人拍案叫絕”這樣的形容詞!我看中了這個演員,決心第二天去找他。

但第二天,老爺子又把我接到他家,仍然沒有去紹劇團的意思。

我提了幾次,說今天已經29日,再不去團裏,會不會放假了就找不到人了?他還是說:“不會,來得及,來得及!”我提出想看看報紙裏介紹的那個青年演員,他也“顧左右而言他”,把話岔開去,隻是一再介紹我麵前的這個“兒子”。

這真是“舉賢不避親”!但就算他的兒子不錯,也不能強塞給我呀!也許還有比他更合適的呢?但是麵對他的一再提及,我也不能不理睬,我開始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他叫章金萊,很文靜秀氣,像個書生,現在是杭州浙江昆劇團演員。

我說:“他好像個子高了點?”

老先生趕緊說:“不高,不高,存起腿來就不高了!”

我問到他的表演水平,他說:“沒問題!他已經在台上演過孫悟空了。”

我問:“他不是學員嗎?”

他說:“是,但是他的水平不錯,我親自教他,他很用功的。”

我又問六齡童:“你剛才說那些表演技巧他都會嗎?”

他說:“他會,他都會!”老先生叫金萊站起來表演一些猴子的動作。

金萊模仿的動作是準確的,但比起他的父親,差了些精氣神。

我問金萊:“你父親剛才所說的那些,你都能理解嗎?你離開‘鑼鼓經’,離開舞台還能表演嗎?”

他滿有信心地點點頭:“能!”

我說:“要演好電視劇孫悟空,不能隻照搬戲曲原有的東西,還要吸收不少別的表演技巧,那是以後的事,現在你要把你父親對悟空的理解和表演技巧學到手。”

老爺子拍著胸脯說:“這點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這時如果提出要看另外的人,似乎已經不合時宜,我隻能表示覺得金萊條件不錯,可以是個人選,但我得回去彙報,決定權在領導。老先生表示理解。他向我表態:金萊肯定能行的!這段時間,他保證把自己所會的東西都教給他,讓領導也能滿意。

還有春節節目等著錄呢,我急於趕回北京,但是六齡童老先生又提出要給我介紹一個豬八戒,他的哥哥七齡童的兒子——小七齡童,又是一個世家:爸爸演豬八戒,兒子也演豬八戒。

我懷疑地問:“他演的豬八戒有你的孫悟空這麼好嗎?”

老爺子打保票:“沒問題,好得很!演了多少年了,有名的豬八戒!後天,就是元旦,你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忙著回去,他卻極力推薦並挽留,看來盛情難卻,隻能推到2日回去。雖然緊張點,但真能順便找到個豬八戒也不錯。雖然有些勉強,我還是答應留下看看演出。

演出的地方在另外一個縣城,離紹興還有幾十裏路,好在老先生這回弄了個車。

12月31日,等待看豬八戒戲前一天,金萊陪我去逛了逛紹興,參觀了魯迅故居、百草園、鹹亨酒家。那時的紹興古色古香,是個很有特色的非常可愛的小城,我卻無心遊玩,因為心裏感覺有些不安。我一直沒能到紹劇團,沒有見到那個報紙上介紹的年輕演員,我擔心會不會因此就與一個更為優秀的人選失之交臂。這麼大的戲,這麼重要的人物,就這麼定了,連選擇餘地都沒有?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我沒有太大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