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連忙作下揖去道:“代我主祭,感念不忘。”昌儉連忙磕下頭去,昌全一手攙他起來,遂將東邊小房與他住了。又將賣不了的家夥動用之物,盡數付他。又撥田五畝在他名下。次日,朱端二人走來,共賣銀一百餘金,昌全收了。到了第三日,差人已來催促。昌全隨同差人到縣,當堂領了起解文書,回家同杜氏並兒子一齊起身。朋友、親戚、鄰居大家作別。
朱天爵、端居二人直送過鎮江。二人因對差人再三囑托。端居取出五兩銀子送與差人道:“昌相公前去,一路上乞二位公差照管,感德不盡。”朱天爵也送二兩作酒資,差人滿口應承。二人還要送過淮安,昌全再三辭別道:“送君千裏終言別。如此同行,轉使我心不安。”二人無法,隻得痛哭一場,昌全使杜氏並兒子一齊拜別了二人。昌儉不忍分離,還要遠送,昌全苦苦推辭道:“你早回一日,我轉放心。”三人無奈,隻得灑淚而別,各道前途保重。正是:
別離分手實堪憐,友道如斯始是賢。
去國若經千萬裏,白雲低處又家緣。
昌儉又大哭一場,方才拜別了昌全、杜氏、昌穀,自回去不題。卻說昌全夫妻三人,同了兩個長差:一個王龍、一個趙虎,同在一船,到還相安。杜氏隻同著兒子在後艙歇宿。雖是出門不慣,然在船中,也還安逸。況且此時初出門,一心隻記掛著家鄉,時時墮淚。即有許多不便之處,也還不覺。
忽一日過了清江浦,又過了黃家營,隻見船家將長舵歇下,說道:“我已送到。前麵俱是旱路了。相公可上岸去,或雇車子,或雇牲口。明日我船要回去了。”昌全聽見,隻得同了差人上岸,問了店家,雇了一輛車兒三個牲口。昌全下船與杜氏說了,將行李東西搬到主人家來。杜氏攙了兒子,走進店中,打發了船家去了。遂歇在店中,準備明日起早趕路。
到了次日,杜氏也不知高低,沒奈何,抱著兒子上了車兒,將身子坐穩前後。車夫軲軲轆轆推將起來,嚇得杜氏心驚膽怕,不住的身子東歪西靠,又要顧自己,又要顧兒子,惟恐跌下車來。隻得說道:“大哥你們慢慢的走。”車夫道:“奶奶,這是旱路,不比水路,隨處可歇。我們要趕宿,頭一日限定時刻,趕到路上,歹人最多。若到得遲了,有許多擔幹係的所在。不是當耍的。”
杜氏聽了,沒奈何隻得雙手抱定了兒子,由著車夫推走。昌全同了差人,或在前或在後而行。走了數裏,先前還是泥土平地,今忽到了一派高崗之處。隻見山石縱橫,一高一低,車夫將那輛車子一磴一磴的推著,杜氏坐在車上已是頭暈眼花,這一會膽搖心蕩起來。又見黃沙滿麵的撲來,杜氏隻是暗暗哭泣。你想他終日在家中,雖無呼奴使婢,畫棟高堂,也還是詩禮人家,無榮無辱,清淨過日子的人,今忽然至此,怎不教他流淚悲啼起來?
這昌穀坐在懷中,先前還勸勸母親,到了此時,連他也坐得不耐煩起來。又見母親不住的落淚,也就哭起來。杜氏恐怕哭壞了他,隻得倒再三哄他。車夫見他母子如此,問起緣由,杜氏隻得說了一番。車夫也不勝傷感道:“奶奶是好人家出身,南方生長,不出門慣的,如何受得我們北方之苦?”車夫也就慢慢而行。正是:
邊守從來壯士事,奈何國事大差池。
隻循舊例勾丁捕,竟把書生作健兒。
如此一連行了數日,杜氏勉強掙挫。半病半好,越覺難挨。不一日到了臨清,下了飯店,昌全與店家討了些茶水,服侍杜氏上了牀。睡到夜間,杜氏渾身發起熱來,隻叫遍身疼痛。昌全辛苦了一日,正好睡熟,忽聽見杜氏叫疼,沒奈何隻得起來,遍身撫摩,渾身火炭般的熱。杜氏止得一絲兩氣的說道:“我今曆盡艱辛,隻指望與你同去邊庭,還想有個出頭日子。不期我生起病來,自覺十分沉重。此去尚有四五千裏,眼見得不能與你同行了。隻是我放不下昌穀……”說罷,大哭起來。
昌全聽見杜氏說出這一番話來,隻嚇得渾身亂抖的說道:“賢妻保重!且耐煩些!想是路上受了風邪,故有此病。天明了我去尋醫人看治。我且尋些湯水來你吃。”昌全走出房門,叫了幾聲店家,俱已睡熟。昌全無奈,隻得坐在牀邊。杜氏竟人事不知。昌全叫了數聲,杜氏止應得一兩聲了。隻因杜氏這一病,有分教:
骨肉重分,移花接木。
不知杜氏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