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昌小姐女思男悲吟一曲 端公子男思女痛哭多時(1 / 3)

詞雲:

見麵最酸甜,嚐著相思便苦。何不心頭吐出,要吐無能吐。長歌痛哭望消磨,不道全無補。若要歡歡喜喜,除是雙星睹。

右調《好事近》

話說昌全在亂軍中救了鳳儀的女兒,叫他拜認做義女,帶回衙來,叫他拜見杜氏。將前事細說了一遍。杜氏不勝驚喜,見他年紀雖幼,卻生得秀自骨生,美從胎出,說話溫和,更兼小心孝敬,竟似嫡親生的一般。杜氏喜他愛他,一如己出。又知他是小姐出身,受過榮華富貴,遂派了兩個丫鬟服侍。一名叫做春花,一名叫做秋花。

昌全又於後麵的花園中一帶樓房收拾齊整,與女兒為臥室。又將自己看的書籍,俱堆集其樓下,擺設得精精致致做書房。內裏圖書滿架,觸目琳琅。昌全凡有周重文發來筆墨之事,他就在這書房中校閱書寫。小姐坐臥其中,盡他瀏覽,甚是歡喜。又因丫鬟的名字甚俗,遂將春花改了春暉,秋花改了秋素。若論年紀,也隻好十三四歲,與小姐差不多。二人中又覺春暉作事伶俐,更中小姐之意,時常教他讀些書兒,學寫幾個字兒。因此就曉得些義理,故與眾不同。小姐每到針指之暇,看些書史消遣寂寞。

若論這鳳小姐,在九死一生中逃出性命來,今得安閑,就該凡事都丟開了。誰知人心最活,不可一律而論。苦有苦境,樂有樂境,當其在苦境,自家救死且不暇,那裏還想得到別人?就不想人,也不叫做無情,也不叫做負心;若處於樂境,竟一旦將從前受過的恩義置之不理,則此人禽獸不如矣。

故彩文小姐自拜認昌全、杜氏做了父母之後,處身得地,身子安閑,又年漸長,怎叫他不思前想後?故有時想一回自己本身的父母,拋別數年,被劫之後不知如何苦楚?如何思念?隻疑我摧殘死矣。今生無相見之期,豈知我尚在天涯,未曾喪命。可憐他如今年老,又無兄弟代我奉養,況離別數年,死生未卜,怎教人不徘徊痛切?又想起鳳儀父母二人,養育之恩,實有過於生長。他隻指望螟蛉有女,以娛老懷,不期遣謫同行,又被亂兵衝散。幸喜我年幼不致喪亡,他二人在路行藏,明明官長,不知實是囊空。若遇亂兵,又無黃白可獻,不傷於兵,亦饑殍於溝渠。即使脫生,又不知今存何地?竟不知我倒安然別認父母。

想到此處,淚滴涓涓矣。又每每欲將生身父母告訴今日的父母,又因前日初見時,已認定鳳家父母,皆以小姐稱呼。若今說明,未免轉說我巧言掩飾。及想起鳳家父母之恩,每欲啟齒要在昌家父母麵前求使人緝訪下落,又恐疑我做孩兒的在此思彼,不但無成,抑且恩義有乖。徒使心念。又想道:“天既生我如是才能,又令我東圓西缺,何我命之不辰乃爾!”

每想到此,真覺傷心。又想起當日初見表兄唐昌,蒙他殷殷眷愛,一段溫存,又於詩中默默相關,隱隱寓意,以致兩相愛慕,彼此定盟,許以終身。臨別綢繆繾綣,叮嚀告戒,隻以為終身姻契,故心各相安。奈何分手未幾,忽遭此飛災橫禍,流離顛沛,處身異域。彼安居讀書,定然不知。設若聞知此變,必疑我珠沉玉碎,月缺花殘。況他情深義重,自應清宵不寐,對著短檠孤燈,有無限傷心。自應白晝無聊,看詩書題詠而不勝悲痛者。豈知我轉在此粗安。世事無常,我既遭殃,不知那表兄此時此際,更作何狀?今欲尋消問息,又無奈天南地北,目斷衡陽,將何以慰知己之望?誠可悲也。由此終朝想念,累月懷思,又不敢盡情吐露,惟有停針不語,獨步低回。若到那苦雨淒風,花開花落之際,更覺增人惆悵。故每每借景舒懷,寓於吟詠。

忽一日,春暉說道:“園中百花舒放,小姐何不暫止繡工,去散一散步?也免得春光笑人。”小姐聽了,正無處消遣,遂同了春暉到園中閑步。春暉引著小姐東西賞玩,雖也花徑逶迤,亭台曲折,及細細看來,隻覺春光慘淡,花香寂寥。縱紅滿枝頭,卻絕無娬媚鮮妍景象。小姐見了,殊覺不樂。因問春暉道:“我聞草木遇時,必有一番嬌豔奪目,芳香襲人,使人流連花底,不忍即去。今園中之花,雖嬌不嬌,雖豔不豔,雖芳香而隻覺不芳香,不知何故?”春暉笑道:“小姐原來不知。大凡地分南北,非虛名也。水土即以南北而異。南方水土潤,地氣和柔,故草木之生亦和柔;北方水土燥,地氣幹枯,故草木之生亦幹枯。所以古稱河畔冰開,長安花落,非時不同,實地不同也。此地原不曾種花,這些花皆因周老爺是南方人,不惜重價移來,故為桃為杏,雖具花名,而花色終隻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