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雲:
筆墨風騷,頌德稱功何等妙。別有譏嘲,不許人知道。要博名高,借粉搽花貌。君休笑,無才有竅。深謝先生教。
右調《點絳唇》
話說周重文,因常勇要參謀昌全代做壽文,去拜賀中貴。隻得對昌全說了。昌全領命,不敢遲延,走入書房,就打帳起草。展過一幅長箋,鋪在案上,磨濃了墨,坐想良久,方欲成文。及至下筆,卻一句也寫不出。因想道:“凡為壽文,必其人有賢可誦,有德可稱。或有功名可讚揚,方好下筆,引作壽征。今曹吉祥不過一閹宦之流,若稽其出身,原係一市井無賴。即今竊位專權,無非仗奪門之功。想其當日是一亂臣耳。據今屢屢屈陷忠良,是又一奸臣耳。何賢何德?又是何等功名?叫我何處著筆?”因寫得十句,早抹去九句,寫得一篇,又扯去兩個半篇。寫來寫去,總不成文。隻在書房中走來走去的思量。
想了半晌,複又坐下想道:“常勇雖是總兵,卻鎮守的是天雄關。我又不在他名下,須管我不著。我隻使人回他,叫別人做罷了。”遂立起身來,要去回複周重文。不期昌小姐在書房後邊,早有春暉走來說道:“老爺今日在書房中做文。”小姐即著秋素去伺候茶水。
秋素去了半晌,即回來說道:“老爺在書房中做了半日,竟做不出來。恐我在旁礙事,命我回來了。”小姐聽了想道:“父親做甚詩文,如此費力?我且去看來。”徑自走至壁後張看,見父親做了又塗,寫了又改。見此光景,大有可疑。忽見父親將這紙籠入袖中,往外就走。小姐看見,慌忙走出,叫道:“父親那裏去?這等要緊。”
昌全見女兒問他,隻得轉回身來說道:“我要做一篇文字,關乎名節,礙於道理,難於下筆。做了半日,再做不出。故要去回他。”小姐問道:“是篇甚麼文字?”昌全說道:“是篇壽文。”小姐道:“若是壽文,不過尋常酬應,有甚難處?爹爹這等費力。”昌全道:“壽文雖不難做,要做了與奸人曹吉祥上壽,故難耳。”遂將常勇央周重文之事,細細告知小姐。
小姐聽見說出曹吉祥,吃了一驚。因暗想道:“當初鳳家父親隻因忤觸曹石,以致父子拆散,幾乎有性命之虞。今父親又不肯與常鎮代筆。倘日後傳入權奸之耳,不幾複蹈前轍?”因對父親說道:“凡事貴乎經權並用。經者守常不變,權者反經合道。曹吉祥權奸小人,雖可輕而不足重。若自為文獻媚而趨承,以圖寵榮,則不可。今父親所做的壽文,不過是鄰鎮景仰父親之才,相求為重耳。又自知非屬,不敢輕請,而轉托本鎮婉求。可謂盡禮矣。今父親即屈筆為之,亦是奉周鎮之命,而非奉常鎮之命矣。即奉周命,則非趨勢之心。既不奉常命,則又非希寵之意明矣。為此者不過上行下效,職分所該,又何患焉?若必守經固執,推辭不為,鄰鎮雖無統屬,而本鎮相委相托之人,何以複其來意?父親還須三思。”昌全道:“孩兒所論固是。隻覺奸人無所稱揚,難於下筆。”小姐道:“從來壽文,皆是虛譽。若必求實功實德而祝讚之,天下無壽文矣。隻借賢影喻可也。若父親必不樂為,容孩兒草成,父親潤色,何如?”
昌全聽了大喜道:“不信孩兒又能為文。你且做來我看。”小姐道:“孩兒不是能文,直欲代父完此公案耳。”因坐近書案,磨墨舉筆,展開素紙,信筆揮灑。昌全在旁看見女兒如此舉動,已是大奇。今見他一直寫去,越發驚駭。小姐寫出一句,他便在旁點頭讚好,寫兩句,隻是說妙。不一時小姐做完,送與父親。昌全再細細看過,不禁大驚大喜,道:“不期孩兒有如此靈心慧性!洵是天才真才女子也。”小姐道:“孩兒豈願樂為?隻為當初鳳家父親罹禍,亦出此人。今孩兒代父親之筆,蓋鑒前車,而欲父親明哲保身也。望父親改正。”
昌全聽了,一發大喜道:“孩兒又能思前慮後,不獨賢,而且孝矣。此文無複增減,孩兒可為錄出。”小姐即磨墨端楷。適母親走到,昌全連忙細細告知,道:“若非女孩兒具此奇才,幾令我得罪總戎矣。一向竟不曉得,今日方知。”杜氏聽了,也大驚大喜,道:“原來女兒又通翰墨。”因恨一聲道:“隻可惜我那親兒拋棄,不知生死存亡。若使二人配合,豈非一對?”昌全道:“昌穀若無恙,此時必有婦矣。”杜氏道:“女兒既是才女,須要留心揀擇一個才郎配他,娛你、我的晚景才好。”不一時,小姐將文錄完。昌全複又細看,見他句句稱揚,卻又句句不貼在曹吉祥身上,滿心歡喜。遂籠入袖中,來見周重文。周重文忙接了,展開一看,隻見其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