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時,小姐梳洗打扮完了,歡歡喜喜,同了春輝,到母親處問安。就在母親房中伴了一日,到晚方才歸房。正是:
亡羊隻道善追尋,尋著亡羊已放心。
兒女慢誇遮飾巧,誰知父母實恩深。
卻說吳趨受了常勇之托,遂攜了書劄,帶了仆從,竟軒軒昂昂,騎馬來見周重文。到了轅門外,先使人拿了常總鎮的名帖,又拿了自己的稟謁見的名帖,入去投遞。去不多時,早有門上人出來,說道:“那位是吳相公老爺?在後衙請見。”吳趨連忙下馬,家人即在氈包中取出一幅儒巾儒服,粉底皂靴,與吳趨穿戴得齊齊整整,隨著門役走入衙中。
周重文已知書中之意,連忙走出迎住道:“先生下臨,不及迎接,獲罪多矣。”吳趨即使左右鋪下紅氈,欲行大禮拜見。周重文連忙扶住道:“先生與敝寅翁有師範之尊,即與本鎮相同。安有拜見之理。況先生素推名望,又居太學,隻宜行賓主之禮,豈可過分。”吳趨道:“老大人名鎮寰宇,晚生末學,上下相懸,進謁豈有不行拜見之禮,少申顒望之誠。”
二人再三謙讓,先行師生,後行賓客。坐定茶罷,吳趨即一恭道:“晚學生受敝主翁之命,進謁台台。蓋緣敝主翁公郎,英英弱冠。老台台前已寓目。今敝主翁聞知昌公有令愛,笄年淑媛,久擅才華,尚然待字。敝主翁景仰之極,欲求聘為關雎之偶。誠恐晚學生體貌卑陋,言不驚人,不足取重於昌參軍。故致書老大人,求老大人鼎力,曲諭參謀,以偕秦晉之好。使才不孤生,兩賢並蒂,則不獨敝主翁感德台台,即晚學生借此成榮,亦與有榮光矣。”
周重文道:“常寅翁令公郎,前一望而即知其為翩翩佳公子。昌參謀令愛,窈窕久聞,詞華素著,實一代之佳人。若結絲蘿,才子佳人,誠千秋盛事。乞先生歸致寅翁,本鎮願執柯斧,準偕秦晉。紅絲一係,即奉聞矣。”吳趨道:“蒙老大人慨諾,歸報敝主翁,自感銘無已。謹齋沐以俟好音矣。”即便辭出,去回複常總鎮不題。
周重文隨即請昌全來,細細告知其事。因勸說道:“以令愛之才,而配常公子之才,兩才對美,與梁孟何殊?況常公子翩翩之美,前已見矣,的的之才,昨又觀矣。依我看來,這段良緣,美如錦片,不可失了。”
昌全聽了,一時主意不定。隻得說道:“小女葑菲陋質,恐未稱耳。”周重文道:“常寅翁已知令愛之才之賢,故作如是想。又何謙乎?先生可歸,與尊閫令愛商之可也。”昌全退歸,見了杜氏,即將常總鎮致書周重文,並遣人為媒,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道:“若據我看來,常公子人物倒也豐厚,文才竟有可觀。況孩兒漸長,若再愆期,未免有標梅之歎。況此地要選擇才人,恐除此人之外,不能複得。”杜氏道:“你所見雖然不差,但我想來尚有未妥。”
昌全忙問道:“這是為何?”杜氏道:“養兒所以備老。你我在此,亦非久遠之地。今若一定就便聯姻,焉保日後他無升遷,我不歸裏?彼此阻隔,如之奈何?”昌全道:“我聞得他是北直人,在此為官,久後自然回去。我非昔比,也要尋個機會回鄉。若皆同回到京中,相逢也還容易。但我所嫌者,常勇係權門之人,恐終有禍。”
兩人說話之間,早被秋素細細聽見,見老爺將小姐許嫁常總兵的兒子,不勝歡喜。也不等他二人說完,即轉身飛走,來見小姐。不住的笑,又忍不住,隻得笑說道:“小姐恭喜了!”小姐忽然聽見喜字,遂吃驚道:“你這賤人,怎這等無禮!我日處深閨,禍不輕來,喜非易至。怎敢在我麵前出此狂言?真可惡也。”秋素又笑道:“小姐果然恭喜了!我方才在房中,聽見老爺對奶奶說到小姐姻事,老爺已將小姐許了常公子了。這不是小姐一場天大的喜事?”
小姐見說罷,隻嚇得魂不附體,也顧不得使女看見,竟撲籟籟吊下淚來,道:“紅顏薄命,一至此乎?苟延於此,久已失魂。今再為此,是奪我魄矣!”便一時坐立不寧,隻是落淚。春輝、秋素忽見小姐如此光景,俱摸不著根苗。春輝複再三寬慰,而小姐終無一言。惟含淚說道:“命薄如斯,焉可強也。你二人可體吾心,不可傳知父母。”小姐竟上牀而睡。春輝、秋素俱嚇得無法,春輝埋怨秋素,秋素又抱怨春輝。隻不知小姐為何傷心至此?又不敢通知老爺奶奶,隻得在房中看管服侍,寸步不離。小姐隻是悶悶的半眠半坐,正是:
蛾眉蟬鬢正生春,一念差池與死鄰。
不是女兒情性劣,此中名節認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