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桶裏汲滿了水,卻無論如何也搖不上來,陳貞是嬌生慣養的人,如何能提得動一桶水?正躊躇,不知如何是好,一雙粗糙了手幫著她把吊桶搖了上來。
陳貞抬起頭,是隔壁家的張大嬸,笑著看著她:“貞姐兒不象是做粗活的人,看長得細皮嫩肉的。”
陳貞也笑了:“從小家裏嬌慣了,手不提肩不擔的,倒象個廢物。”
張大嬸搖頭說:“象你這樣的人,怎麼舍得讓你做粗活呢!”
陳貞微笑不語,張大嬸已經將水倒入陳貞的水桶中,“還是我幫你提回去吧!”
“不!”陳貞連忙搖手,“我總得自己學著做些事情。”
固執地提起水桶,走一步歇一步,磕磕拌拌,總算是挨回到家裏,水桶裏的水已經灑出去一半了,平日裏偶然看見奴仆提水,從來不知道原來是重成這個樣子,雖然隻是提了一桶水,卻也覺得自己開始變成一個有用的人,不再象以前,隻是麻木地過日子,不知生死。
心裏最深的角落,不經意地閃過一個人的麵頰,他現在在做什麼?
用力搖了搖頭,象是要甩掉一切記憶,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永遠都沒有可能交彙了。
這樣提了一段時間的水,也不必再休息了,能一路走回家裏來,桶中的水也不會再濺到外麵。本來柔弱的雙手開始長起細繭,嬌嫩的臉上也有了一絲風霜之色,人的美麗,原來還是要精心嗬護。
春日時,院子裏的梨樹開了花,日間便坐在梨樹下刺繡,指尖撫過柔軟的絲綢,這種有生命的布料在指底微微地顫抖,象是水波起了漣漪。有風吹過,梨樹上的白花紛紛落下,落在絲綢上,那一段時間,繡出來的布都帶著幽香。
拾起白花,眼睛便澀澀地疼痛,也不覺得悲傷,隻覺得平靜,又覺得涼意,無論日光如何溫暖,心底裏也是冷的。
鄰家的張大嬸總是坐在短籬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從丈夫到兒子,再到媳婦,老是有說不完的話題,陳貞總是微笑著傾聽,這些平民的家常話,她以前也從未聽到過。
等到把話題都說了一遍,不知怎麼就又繞了回來,又重新說起,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一邊做著活計。
陳貞從不覺得煩倦,聽的時候,思緒遊離在天空與大地之間,似乎離開的身體獨自存在著,從天上安靜地俯視著紅塵中的自己,那樣起伏不定的宿命。
忽一日,陳貞在井邊提水,見官道上有一隊兵士走過,長官的大轎在兵士之中。陳貞站在井邊看了一會兒,說來也巧,在經過陳貞身邊的時候,大轎中的長官剛好掀起轎簾向外麵張望了一眼,這一眼便看見了陳貞,雖然隻是匆匆一瞥,轎中人也已經暗暗心驚,連忙命轎夫停了轎。
陳貞方待提起水桶,轎中人已經走到她的身前,兩個人一照麵,陳貞已經認出來,原來是江總的兒子江溢,看他的官服,似乎是身居高職。
江溢也認出果然是陳貞,他連忙施了一禮,“原來是樂昌公,公……”說了兩聲“公”便“公”不出來了。
陳貞半側過身子,不受這一禮,輕聲說:“江侍郎一切可好?”
江溢在舊朝曾任中書黃門侍郎,如今在新朝任給事郎,他本是徐德言的好友,健康城破後便隨父入了隋朝為官。
江溢連忙說:“托公……小姐的福,一切都好。”他本想說公主,忽然想起陳貞已不再是公主,便臨時改口為小姐。
江溢向綠楊巷中張望:“小姐如今便住在這裏嗎?”
陳貞點了點頭,正想提起水桶,江溢忙說:“還是讓在下來提吧!”他慌慌張張挽起衣袖,用力去提水桶,卻手無縛雞之力,再怎麼也提不動。陳貞微微一笑,輕鬆地便提起桶:“還是我來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