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立刻傳旨要下江都,命人輸通了永濟渠,以郭衍、李景為前軍,船艇相連二百餘裏。
不一日,到了揚州,多年來的舊邑,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熟悉,卻沒了年少時的心情,那樣執著而輕狂的年少,如今隻存活在記憶中。
換了冠帶,微服出訪,隻想在記憶裏走上一趟,象是多年以前,時時輕裝徒步,在這個江左古邑的街頭,聽一會兒軟語呢喃,看一會兒紅袖簾招。
茫不經意間,到了瘦西湖畔,遠遠地見瓊花被竹籬圍著,嚴禁遊人靠近,卻有許多紅男綠女,簇擁在左近低語:“皇上下江都就是為了看瓊花來的!”
“可不是,這瓊花天下也隻有揚州才有,別的地方想看還看不到呢!”
忽見一個青衣荊裙的女子從眼角掠過,心裏一驚,連忙回首,可巧那女子也正好抬回頭,兩人目光相對,心裏皆是一震。
十數年的尋找,似乎得來全不費功夫,再次相逢時,竟是在揚州的瓊花旁邊。
默然相視,喧鬧的人聲在耳邊一掠而過,便消失的幹幹淨淨,碌碌的眾生迷迷茫茫地從身邊走過,全不留一絲痕跡。
隻是安靜的凝視,前世今生的回憶一下子便擁上了心頭。
“你……”
“你……”
同時說了個“你”字,又同時住口,都等著對方先開口,卻又誰都不願意搶先,便相視一笑,楊廣說:“你清減了許多。”
陳貞微笑:“江湖飄泊,自然不比在楊公府上。”
楊廣也微笑:“想不到你在這裏。”
陳貞回頭指了指瓊花:“瓊花是昨夜剛開放的,大概知道皇上要來。”
楊廣也抬頭看著瓊花,花枝上開滿了潔白的花朵,這一年的瓊花隻有一種顏色。忽然便沉默下來,兩人都不知說什麼話好。思量了許多次的重逢,當重逢真地發生時,卻不似想象中驚心動魄。
楊廣仰天呼出口氣,忍不住笑意,其實無論她是誰都不介意,是楊素的姬妾也好,是徐德言的妻子也好,隻要能夠相見,便覺得心滿意足。再低下頭時,見陳貞一雙清亮的眸子安靜地凝視著自己,這些年來,容顏也許改變了,但那樣的一雙眼眸卻全無變化。
也不想再問什麼,別後情形全不在意,重要的是此時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就在自己的眼底。
“玉兒也來了揚州,你們姐妹情深,是不是要去探望她?”試探著問。
陳貞微笑著搖頭:“不必了,如今陳貞已是庶民身份,不敢逾矩。”
楊廣便不勉強,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陳貞抬頭一笑說:“皇上安好,民女要告辭了。”
楊廣愣了愣,失聲說:“這麼快?”
陳貞道:“民女還要將布料送到布坊去。”說著揚了揚手中拿著的絲綢。
楊廣便說:“我陪你去。”
陳貞忙說:“不敢有勞皇上。”便福了福,也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楊廣也不說話,隻遠遠地跟著陳貞,陳貞雖未回頭,卻也知道楊廣跟在身後。到了布坊交了布料,見楊廣站在斜對麵的一個攤販旁邊,用眼睛望著自己,她隻作不見,徑自向家中走去。
楊廣仍然跟在身後,進了家門,正想關門時,楊廣說了一句:“你明天還去布坊嗎?”
陳貞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楊廣便笑笑。
陳貞關上門,愣愣地發了會兒呆,這些年風花雪月,也隻是彈指地過了,本與徐德言江湖飄泊,四海為家,兩年前,以為自己的事情都無人記得了,才定居在揚州。為什麼會定居這裏,也許是因為那一夜曾經談過的瓊花一直留在記憶裏。
想不到,才兩年的時間,他便也到楊州來看瓊花,居然又會那麼巧在街頭相遇,難道因緣未盡?依然是造化弄人。
到了晚間,徐德言從書館回來,她也不提起此事,雖然有點偷情般的慚愧,但她知道自己是絕不會再與楊廣有什麼牽掛的,多年前,最靠近的時候,也被她硬生生地分開了,到了現在,他是皇上,她是民婦,更不可能有什麼。
第二日午後,方拿了繡好的絲綢出門,就見楊廣站在巷口的樹陰下,兩個人迎麵相逢,也不說話,隻是淡淡地看上一眼。
仍然是陳貞在前麵走,楊廣遠遠地跟在後麵。
如此這般鬧了幾日,陳貞心裏終究覺得不妥,他是皇上的身份,如何能夠日日在民間治遊?且紙包不住火,這樣的情形久了,難免被人看破。
那一日,遲疑許久,卻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揚州的生活到此也該結束了,匆匆的相逢隻當是春夢一場,以後還是另尋一個無人知道的地方棲止,終此一生吧!
待徐德言回來,便與他提起,如今皇上到了江都,滿朝文武都跟了來,舊識甚多,怕會不小心遇到什麼人,不如歇了館,離開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