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情景是井然的秩序,靜寂的停車路旁的汽車長隊,不同年齡的男女相攜相伴相擁走過的情形。不少人牽了狗,各式各樣的狗,大狗、小狗,有的像狼,有的則像貓,甚至像小羊羔。行進的轎車,大人坐前座,後排往往是小孩,再後排是狗的位子。偶爾有自行車和摩托車路過,行人很少。臨8點,商店已大多關門,空留櫥窗燈光閃亮,物品仍睜著眼睛。柏林很大,林子大了還什麼鳥都有呢!
柏林牆及其他一入德國境內,就說西德東德西柏林東柏林的話題,自然,一到柏林,就忍不住問米夏,柏林牆在哪兒?終於,看見了柏林牆。當然,是被拆除的柏林牆,既然被拆除了,是看不見的。一段尚且留給曆史的柏林牆並不長,也不厚,裸露出一些牆的鋼筋骨路,是由混凝土築起,有著圓頂牆頭,寫滿了字母文字的一堵昨天的影子。
這牆,在不少遊覽的小玩意攤上有賣,是小的碎片。有的,還蓋有拆除那一日的郵戳。這是紀念,有價值的紀念品。但它不是純粹的商品,就如同曆史本身不可以買賣一樣。
設想這些柏林牆碎片,是真實的嗎?是可以隨意從什麼瓦礫砂土堆裏揀些碎片,就可以說它們是柏林牆的一部分,拿去換馬克、美元、日元、人民幣嗎?人們如此推斷,認真的德國人不會這樣做,他們敢於麵對曆史,承認曆史,承認失敗,這在米夏的談吐中,我們聽得出感得到他的真誠。
我走到了牆頭,選斷牆一角,拍了一張照片。一半傾斜的牆頭,一半藍天白雲的空間。還選取了另一幅構圖,綠樹後麵的寫滿字母又被手剝蝕的殘存的牆,其間有一個小孔可以穿透,鋼筋還露在洞開的小孔之間。我覺得,寓意不僅是眼前的牆的紀念品。
在我們的生存空間,有多少有形的牆,更有多少無形的牆。屋牆、院牆、城牆,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它是隔阻,是分離,是防衛,是守護。而我們心靈的牆,同樣以隔阻、分離、防衛、守護,甚至更多的作用,以不同的形式構築在我們的精神空間裏。是拆、還是築,該拆的要拆,該築的還是要築。
這時候,天空下起雨來,也出了太陽。是太陽雨。在那些大雪紛紛的嚴冬,在那些酷熱的夏季,漫長的歲月,苦難的征戰,生命,鮮血,是為了牆,為了安寧和平。拆了牆,更是為了和平,為了人類追求光明的見證。
很小的時候,我們知道蘇聯紅軍,知道希特勒,知道法西斯,知道柏林牆。後來,也關注柏林牆,言說柏林牆的話題,帶來我們的廣泛的意義。終於有今天,也不遠萬裏,佇立在柏林的陽光下,凝視這殘缺的牆頭,實在三生有幸。
從來不陌生於牆,對牆,似乎有不絕的幽思,有悸動不已的慨歎。
曆史從來如此,有拆除,也有修複。之後,看到了舊國會的腳手架和大吊塔,今天在修複昨天,天空在鉤沉曆史。1933年希特勒掌政後,國會神秘地被燒毀,後重建為曆史博物館。今天的修複,當是一種溫習。
鄰近處是勃蘭登堡門,還有聳立著勝利女神金像的紀念碑,查樂婷皇室,普士登皇宮。這些古建築群,有的留有彈痕的創傷,有的顯出歲月的剝蝕,有的修繕一新,無不顯示著曆史文化的光彩,令入在幽思中穿過悠長的隧道,走入人類的記憶中去。
德國哲學家、詩人尼采筆下的查拉斯圖拉向人們說:“人類給自己決定目的的時候到了。人類栽種最高希望之芽的時候到了。現在的土壤相當地肥沃,但是有—天,它會變成不毛的瘠地,任何大樹不能在上麵成長,不幸嗬!人類不再把他的渴望之箭擲過人類去的時候近了!人類的弓弦不再能顫動的時候近了!愛情是什麼?創造是什麼?他們偶爾爭執,但立刻言歸於好。我們發現了幸福……”這是不難讀的詩,而又頗費琢磨,其中一定“具有朝霞的某些特征”。
沉重的暢想之後,車子穿過森林蔥鬱的公園,晚霞普照,輕風撲麵,我們回歸自然的覆蓋,看杉樹亭亭,看青草碧碧,看鮮花片片。眼前出現一片湖水,湖上帆影點點,綠波蕩向遠處,那裏一派橙黃。
向導米夏說,曾經在半個多世紀前,希特勒曾在此湖邊召集一秘密會議,下令屠殺猶太人。這不禁令人不寒而栗,林中樹影,湖上碧波,頓覺沒有了浪漫的情調。
我想到的某一處曆史文物景地,看到一些工藝紀念品攤點,有的說攤販是土耳其人,有的說可能是俄羅斯人。他們兜售法西斯鋼盔、刀、槍,當然是仿製品。還有一種木製套盒,有神鬼、有女孩、也有葉利欽,曆史人物依次類推,好像把l〇〇年的20世紀盡收囊中。是好玩,還是一種智者的歸納?
《海口晚報》一九九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