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往港口街邊的上海飯店就餐時,發現同行者中大馮不見了。在我們坐本茨麵包從巴黎進發馬賽時,大馮幾人乘速度快汽車一倍的高速列車由北向南。結果,大馮在買阿拉伯羊肉吃時,與大夥走散了。他無旅店名稱地址,等於被孤零零拋棄於這神秘的馬賽鬧市上,猜想他會出現在中國餐館,也許語言無障礙,他會找到定餐的上海飯店,打電話就搞清了。結果,大夥入席後,還不見他的麵。
事後,知道高大的大馮因丟失難免驚慌無措。但他還是耐心吃完了羊肉,開始尋找夥伴,欲歸群體,兩個小時的匆匆奔走,終於失去信心。他索性進入一家旅店,花90法郎打電話給在中國的海口家中。他隻能從根上找,他是找隊伍,更是找丟失的自己。出發前,他留下在德中文化學院聯絡人的電話號碼,留了這—手,他愛人告訴了他,他再電話給德國法蘭克福的聯絡人小趙,小趙告知他按行程今天下午用餐的上海飯店,果然得以返回。
領隊和大馮以及大夥,都似乎喜出望外。整個飯局是敘述別後之情,如何丟的,怎麼找的,人們在重複已重複十數遍的話,似乎還不乏味。失而複得,是失誤後仍回歸軌道。無驚慌,哪來喜悅。大馮和領隊幾乎忘了吃飯,餃子和啤酒也似乎壓不了驚。
我想起一個故事,是徐剛的《夢巴黎》告訴我的。他說,馬賽港,法國著名的海港,那麼多的巨輪和風帆,各有各的航程,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水手的路總是在風浪裏。一個讀《圍城》的太湖號遠洋巨輪上的輪機長,在馬賽港認識了沈從文家鄉來馬賽自費留學的湘妹子,涉足愛河,如火如荼,竟忘了歸程。長江邊上的白發母親瘋了,沿江而下,去尋找兒子,溫柔之後是殘酷,他開始等待尋找他的船,他的太湖號。而大馮不是輪機長,他慶幸自己找到了隊伍。
餃子是中國北方餃子,老板可能記得小時候在青島吃的餃子如何吃法。他後來去了台灣,又攜妻來到馬賽,辦餐館數十年,終於有了自己的房產和營生。黑發女郎聽不懂我們的話,原來她是越南人。在此做生意的越南人不少,中國人也不過數百。老板很少遇到中國顧客,自然分外熱情好客,說個沒完沒了。他是青島人,如何起名“上海飯店”,他說,法國人在此用餐的占絕大多數,一般馬賽人隻知道北京,上海,不會知道青島的。如今,他在青島的親人已沒了,台灣有房有親戚,這飯店樓上樓下是他的財產,在鄉下還有別墅。他說,馬賽的房子比台灣便宜多了。
飯館對麵是黑色門麵,有一霓虹燈女郎在眨眼睛。路過瞥一眼,兩位法國女郎叼著煙坐在門內向街上張望,很冷漠的豔麗,卻無媚態。黃昏後,大多店鋪已關門。羅馬式高大雄偉的建築物,把小巷變成深深的窄長的穀底。沿巷走去,酒鬼躺在地上,旁邊放一頂帽子,是乞錢的。包裝物的垃圾攔住去路,幾個土耳其人,如同在國內海口街頭見到的乞丐一般,帶著行囊,倒在街邊。幾個瘦高的滿頭辮子的黑人匆匆走過來,讓人心理作用地有幾分恐懼。
回到歐洲傳統遺存的下榻處,鐵籠電梯在響,木板樓梯在響。入屋打開燈,如燭光閃耀。搬文物似的木椅坐在陽台邊,似乎回到了詩意地安居的家,多麼安寧的家。
這似乎是在船上,俯視馬賽港,“夜仿佛紙浸了油,變成半透明體。它給太陽擁抱了,分不出身來,也許它是給太陽陶醉了”,我又一次置身《圍城》。但我不會是那個故事裏的輪機長,也慶幸沒有像大馮那樣迷了路。我在我心的港灣,滑入夢鄉。
《海南日報》—九九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