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賽小山丘上的聖母院教堂,可以俯視地中海港口外的小島。小島有三座並列,屏障般聳在馬賽的舊港和山城之外,中間一座小島最著名,它叫伊夫堡。
我身後是教堂的尖頂,頂端有金光閃閃的聖母在眺望整個馬賽和海域。掠過城中的層層疊疊的樓群,和桅杆林立的船帆,伊夫堡就靜靜地佇立在海中。它是荒漠的,沒有綠草和樹木,孤零零的一座古舊的城堡。
伊夫堡廢墟一樣,呈現著灰色礁石的本色,和此岸山麓一片片斑駁的岩石一樣,沒有微笑和生氣。大仲馬的《基度山恩仇記》讀過久了,今日竟能麵對他小說中的古堡,那座荒涼的牢城。想到小仲馬的茶花女,前些日子在海南島還讀過一遍,美女,愛情,一個風塵女子善良又淒麗的心境,至今還浮現在眼前。
大仲馬就是在這樣的海邊城中生活過嗎?這山腳下的街中小道,矮屋和潔靜的店鋪,以及悠然走過的稀疏的行人,讓人想起作家的旅次環境。
教堂很安靜,因為一踏上高高的台階,臨進教堂大門時,身旁一位石雕小孩很逗趣地把食指停在唇邊,讓你不要大聲喧嘩,不要驚動了神靈,應該悄悄地虔誠地心靜如水地去拜謁聖母。
教堂門口有城堡一樣的防禦設施,一座寬大沉重的鐵橋橫在麵前。這是一座吊轎,有粗壯的鐵環索鏈被控製在門口。當然,今天也變成文物,我們可以暢行無阻,進入通往天堂的境域。
做彌撒的當代人,把當下的生存環境,也就是把現代生活的體驗懸置起來,臨時地將自己交給聖母,交給神父的朗朗的祈禱,回歸遠古而來的永遠不能企及的上帝的至境,讓心靈獲得安寧。而這種祈求,正是為了現在的整個自己。
在此間的小店裏,我花60法郎獲得一幅聖母像。這是一塊小32開的厚厚的木板,呈褐色,或石銅色,上麵極精細又傳神地描繪著聖母的美不可言的肖像。我不信神,不信上帝,不信聖母,但我無形中受到了牽引。也許是為肖像的藝術力量所捕獲,也許被其中深藏的神性所召喚。
坐在開滿黃色小野花的裸露的岩石斜坡上,我想什麼呢?我想到了英吉利海峽的另一座小島,它叫聖赫勒拿島,那裏曾經是拿破侖的活墳墓。滑鐵盧之戰,使疲憊不堪的拿破侖開始了逃命生涯,最終被囚在那座小島上,遭受了非人的痛苦後,結束了他五十二歲的生命。他也曾經被免職,被迫當掉手表和書籍,付不起一杯咖啡的錢,在巴黎落到了身無分文的境地。他曾是法國的皇帝,甚至曾一度幾乎統治整個歐洲。拿破侖死後七年,法國才得到英國政府允許,把他們這位皇帝的遺體運回祖國。這位法蘭西偉人終於凱旋,順塞納河緩緩上溯到巴黎。大雪紛紛中,萬人空巷,偉人的靈車穿過了凱旋門,終止於榮軍院圓頂大廈,在那裏長眠。
還有那座大西洋邊上的浮島,叫奇岩島。島上有教堂,有咖啡館,有海景,有詩意,也同樣有地牢,曾關押過萬名囚徒。這是拿破侖關押別人的地牢,而自己後來又被囚於另一座小島。是英雄多難嗎?
伊夫堡,在給遊人訴說些什麼?據說,可以乘遊艇去島上,我未能成行。僅僅是下了山,站在距離伊夫島更近的海岸邊,依傍著馬賽的新型凱旋門紀念塔,留了一張影。
沿海岸邊是迂曲的小道,潔靜而優美。有老人在垂釣,有情人在依偎。寬一些的岸邊,有綠草坪,有現代雕塑,有供遊人歇息的長條椅。沿著這條地中海的海岸線的大路,可以走到康城,走到香水王國格拉斯,以至尼斯去。
《海南日報》—九九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