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辦的石場出事了。
那天中午又熱又悶，放炮員老石進工棚拿導火線，眼前發黑，看不清屋裏的東西。
大夥看見平時吆吆喝喝的老石悄沒聲地上崖了。他手裏捏著導火線，站在高高的石崖上，蔫頭耷腦的，也設聽見平時放炮前的吆喝聲。突然，老石身子一歪，像一根木頭，從石崖上栽了下來，自由落體在半崖的石坎上顛了—下，有節奏似的，掉在了犬牙交錯的石頭窩子裏。像雞蛋碰石頭，慘狀可想而知。在醫院開顱急救，終是沒能保住老石的命。
人命關天，石場停了工，小弟全力處理後事接受有關部門的檢查和懲罰。人是死在工地上的，屬於安全事故。老石是安全員，安全員死了，責任是業主負。這一點小弟認賬，但覺得冤枉的是老石好好的就怎麼從崖上掉下來呢，有人說，老石可能與老婆生氣沒吃飯，渾身無力，在崖上休克就裁下來了。上山前在工棚裏看不清東西，也許是中暑或腦血管出了毛病，人失控後掉下來的。大夥看見老石在崖上沒失足，好端端地立著倒下來，莫非有什麼心事想不開。這樣推測，有為業主開脫的嫌疑，反正是一起死亡事故，業主是跑不了的。沒來得及戴安全帽係安全繩就掉下來，如果係了繩子，老石也許就死不了。
小弟說，老石死前心裏是受了懲，很不暢快。十幾天前，老石去買開山炸藥，讓公安上抓住了，關了幾天看守所。本來，石場上買炸藥是合法的，因手續不全，有預謀破壞治安之嫌疑，被罰了款，老石出來了。從來膽小怕事的老石受了驚，一直心有餘悸。
不知是鬼魂附體怎麼的就從崖上掉下來了。小弟後悔把老石從看守所裏弄出來，花了錢，還送了人命。老石如果一直被關著，出事這天還不到拘留期滿，就不會死在石場上了。當然，這隻是小弟事後的自我安慰的話。
老石五十歲不到，人死了，可憐的是家裏留下的老小。當業主的得拿錢，說是人命價也好，撫恤金也好，賠償也好，得花大錢才能了斷。這其間，也少不了討價還價，各自軟硬兼施。死者家屬與業主是對抗性的，誰都不肯讓步。據說從下限的三萬到上限的五萬，調解到四萬二，現錢交清，死者得以入土為安。業主圍繞事故的其他花銷還要多，加上停工，合在一起的損失少說也在六七萬元上下。這樣，提心吊膽、掙死巴活幹上兩年的毛利潤全泡湯了。小弟說，這二年全給老石幹啦。可老石也冤，他是絕不情願用一條命去換幾萬塊錢的。
開石場也太操心了。曾經有一回，石崖上的土梢溜了，也叫山體滑坡，落下來半架山。當時多虧是半夜裏，不然要埋了人，事故就大了。還有一次，放了飛炮，鬥大的石頭滿天飛，也幸虧石頭長了眼睛，沒傷著人。采石場，離不了與石頭打交道，三塊石頭夾—塊肉，錢難掙啊誰情願出事故呢？通常叫吸取教訓，防患於未然，杜絕事故再發生，采石場符合政策，手續齊備，還是要開的。在開山的炮聲中，在粉碎石子的交響樂中，有供孩子讀書的錢，有土地之外莊稼人的夢想，有高速路與大廈的血肉。其中，也為了老石在不小心時付出的寶貴生命，小弟顯然像跌倒的戰土，擦拭著血汗和淚水，又上路了。
《海口晚報》二〇〇二年三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