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守望年關(2 / 2)

也就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我同父母拉話到深夜,聽到有敲門聲。大弟從門裏進來,披一件黃軍大衣,手提一盞充電的新式馬燈,累得氣喘噓噓的樣子。大弟說他去了馬村,剛回來。馬村?不就是那個連續在村口溝畔上守望了三四天的外鄉小夥的村子麼。溝溝坎坎,羊腸小道,大弟走了兩個多鍾頭。黑天半夜,一人獨行這條古老荒僻的山道,隻有大弟和幾個不多的硬漢才敢的。母親埋怨大弟,不該冒失顯膽大,這麼晚了從馬村趕回來。大弟說,沒辦法,不過也沒啥。大弟給礦主當幫手,礦主出遠門時安頓他走一趟馬村,了一筆賬,他跟人家做事,得把事當事。到了馬村,從別人那裏騰挪了幾百塊錢,一人一百元打發了幾個礦工,讓先過年,算把一樁事擺平了。一百元,婆娘娃能過個年了。豬肉不值錢,十塊錢五斤,錢不值錢,錢又難掙,掙來花出去的賬,鬼八卦似地戲繞人。

大弟了卻的這筆賬,卻並不包括那個在溝畔守望的小夥子。到了三十晌午,小夥子終於守株待到了兔。人們印象陰曆臘月小,該是二十九天,那麼三十總歸是三十,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便習慣地將日期往前推,把哪一天當兩天過了。三十晌午太陽出來了,天不再陰著臉,當礦長的堂弟終於坐著一輛過路的小貨車出現在村口的溝畔上。堂弟見到奔過來的外鄉小夥,也同樣是彼此期待中的微笑,可堂弟的笑容一瞬間在臉上僵住了,又很快傳染了外鄉小夥。守望中遭遇的心情,沒有因為出了紅紅的太陽而溫和一些,等候著外鄉小夥的隻有最不情願得到的結果,那就是失望。

外鄉小夥與礦長沒說一句話,彼此要問要回答的都寫在臉上。他們誰也沒發火,誰也不必安慰誰,默默地一前一後走入村巷。堂弟媳婦一見要賬回來的人,不問賬是否要到,先是兩股眼淚。礦長顯然凍得半僵了,一頭撲到熱炕上,趴得長長的,半天沒起來。外鄉小夥坐在椅子上不停抽煙,心裏想著,似乎自己對不住眼前的礦主,該如何退場。熱菜熱飯端上來了,兩人一起狼吞虎咽,一掃而光。外鄉小夥接過礦主遞來的煙,點著,揚了一下手,轉身出門去了。他得回家,趕天黑之前。

我聽大弟講到上述的情景,若無其事似的走出窯院,朝馬村的方向望去。溝崖山梁上躍動的小黑點,是外鄉小夥的身影吧。

《天涯》二〇〇一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