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裏創辦了一份《特區法製》雜誌,還有文化傳播公司,可謂慘淡經營,堅持不懈地做了幾年。出雜誌,編書,拍電視專題,辦展覽,搞辨論賽事,參與文藝晚會,大多與法製或文化有關。上島初期,先後租住過多處棲居地,可謂漂泊不定,在溽熱加蚊蟲叮咬的孤燈下,陸續寫出了記錄遠行人心情故事的《客島劄記》係列散文。之後,由人民文學出版社結集的《遠行人獨語》即是我這一階段心境的見證。自己的事情大體上有了安定,有機會放了一回洋,寫了《旅歐隨筆》係列,結集為《巴黎望鄉》由南海出版公司出版。還選編整理了散文和報告文學舊作,即海南出版社出版的《和穀散文精選》及《古都紀事》。這大體上是我在海南島期間的一份生活和寫作的清單。慚愧的是出書印數不多,隻能聊以自慰罷了。
海南的文化,象地理位置的島一樣處於邊緣化,孤懸海外。經濟開發的虛熱因素,將文化逼於一個尷尬的境地,娛樂文化的泛起掩蓋了主流文化的存在。無論是清冷還是烤灼,南方寫作的精神發現是需要韌性的。地域語言的深度障礙,沒有一種設身處地滲透其間的特殊閱曆,很難捕捉到原住人生活的真諦,體察到的不外乎是移民群落的生存狀態。“寡底亞姆帶囊”(我是陝西人),根在黃土裏,愈是後來念及故土的心思愈綿長,田園將蕪,歸去來兮,終究得有一個安靜的落腳處。闖蕩過一回,去吃回頭草,自認為不是一匹好馬。在陽光富有的地方,要靠回憶往事來取暖,不如踏上歸路去下雪的母土長相守。但不因此而可以抹去我對海南島的一往情深,那裏的海水,陽光和空氣,自由及落寞,人情與關愛,都不可置疑地成為我生命的珍藏品,會永不遺失。我的履曆中巳多了一段海南的檔案,血性中也自然融入了南行的營養。當我在長安月下眺望終南山的時候,自然會有海島上的曾經的我佇立在眼前,訴說些什麼。記得離開時,有人誠心勸告我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這大概是我長安老鄉韋莊的詩情。是的,我還不老朽,但“斷腸人在天涯”的憂慮,怎麼也使你進退兩難。想來,一種豐富而駁雜的心情,將是常態的被你所擁有。
有得有失,不可言悔,走了一趟海南,重返當初出發的地方,以為是在朝前走。有人開玩笑說,你還是趕得巧,南邊開放上南邊,西部開發回西部。我當然慶幸大西部發展的曆史機遇,但作為文學寫作本身,有其互動關係,卻不會是同步並進的。在海南的感受,可視為前車之鑒。大眾消費文化總是商機髦下最熱心的媚人兒,關乎審美理想和經典藝術之創造的東西,是遠是近還不是那麼測得準的事。大環境的一呼之溫一吸之涼,影響你的心情,並非決定單個人的命運,壘起你文學寫作的玻璃大廈。問題還在於自己的天份,運道和韌性。
我是從2000年1月1日遷回西安的,我說的是登記現行戶籍準遷的日期。在海南島的日子,是上一個世紀的事了。重返家土,不難有螺旋式的嶄新的精神發現,便陸續寫了係列散文《還鄉劄記》、《市井劄記》。想通過真實的眼光,透視人們的生存狀況和深度的心靈處境,也記述了一個遊子歸來後期待安寧的心情。以此作為思考的由頭和切入點,理順思路,反複醞釀,嚐試進入海島和家土題材的長篇寫作。人說“著書都為稻糧謀”,是一個差事,也是一種書寫的實踐。這也是某種思想在一片虛空中歡快地升騰於修辭性的字詞之上而形成的勞作,僅此而已。
僅管早年的散文集《無憂樹》和報告文學《市長張鐵民》得過全國獎,事過境遷,已成昨日黃花。要緊的是還在寫什麼,又能寫出什麼,自我告誡比別人怎麼看頂用。
重返,其實是新的開始。等待我的又將是什麼呢?我的目光充滿了期許,腳步也不再那麼飄忽了。
《華商報》二〇〇〇年四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