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人告訴說,這裏的基地建設已經帶動了當地的變化,當然,要讓戈壁灘在石油的開發中改變環境,改善人們的生存條件,不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眼前的天色灰蒙蒙的,似有薄薄的陰雲,卻不會有一星半點的雨降落下來。風很冷,他們說這裏在十月中旬已經放暖氣了,該是天冷的季節了。
哈密
(2002年11月17日)
我們去看台參一井,他們說這口井為玉門人爭了光,年產百萬噸,一口井頂過了玉門的產量。在吐哈石油大會戰中,來自老石油城的玉門人,因為這口井而直起了腰板。但後來的情形並不樂觀,重組之後的玉門人是夠委屈的了。
吐哈油田的領域太廣闊了,尤其是在茫茫然的大戈壁灘上,放眼望去,簡直是一大片鋼鐵的森林。桔黃色的磕頭機,星星點點地布滿了戈壁灘,電杆呈網狀,間有控製電力係統的小白房子閃閃爍爍。火炬衝天而立,火焰在天幕上寫著人的宣言。鑽塔林立,在剌痛地殼深處的神經,搜索大地的血脈。大大小小的道路縱橫馳騁,巡查車、油罐車、工具車在奔忙著。
陽光下,身旁的天山高潔肅穆,一派白茫茫,疑是冰雪,實為石質本色。我們來到一座井架旁,看見一隻可愛的小犬在車廂式的帳篷旁起勁地叫,幾隻鴿子從帳篷頂上展翼起飛,溶入藍天。著桔紅色工裝的年輕鑽井隊長,正在鑽塔下和工人們修理機械,和我們打了一下招呼,又忙他的事去了。我們登上鑽塔,仰望伸入天際的鑽杆,有點頭暈目眩。在控製室,各種電子按紐早已取代了重體力勞動。曾經在大慶、長慶等油田和電影《創業》中看到的情景,如何扳動刹把,挪動長長的鑽杆,在這裏見不到了。而一線的工人,也避免不了大汗淋漓,工裝油汙,麵色如鐵似銅。井隊有四十多號人馬,十多個正式工人,其餘是輔助工。有一位輔助工說是來自天水,已經在井隊幹了十個年頭。
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車廂式帳篷旁玩耍,上前逗他玩兒,他說是跟媽媽來看爸爸的,他用手指著井架下修機器的工人,也不知那一位是他爸爸。媽媽在廚房裏忙碌著,可能是在幫廚。走進隊長的帳篷,有空調,有書桌,床鋪整潔得和軍營一個樣。牆上的照片是隊長的全家福,旁邊貼的一張畫兒是他的孩子畫的。這是隊長夢中的家,而真正的家還在幾百裏外的哈密,有時一月四十也顧不上回一次。我問隊長,野外工作報酬可能會高一些,他說,月薪兩千塊吧,井隊實行責任製,有嚴格的成本核算,如果虧了,要和報酬掛鉤的。
據說這裏溫差大,六到二十七度,是一種什麼感覺?熱天地麵溫度高達八十度,人是要被子烤焦的。好不容易下一場雨,很快又被蒸發了。途經一個叫“一碗泉”的地方,遠遠望見漠野上有十多峰駱駝在行走,在幾百米外隱隱地與近處一坨坨茂盛的駱駝草融在一起。是不是看花了眼,駱駝似駱駝草,駱駝草似駱駝,這繞口令一樣的概念,把人搗迷糊了。再仔細看,的確是駱駝無疑,那麼是家養的駱駝呢,還是野駱駝?數十裏無人煙,也不見一個人的蹤影。終於,在較近的地方,真的看見了幾峰駱駝,在一片低窪處飲水,這是“一碗泉”嗎?而真正的“一碗泉”,還在數十裏之外。
我們在泉水邊歇下來,見一泓細微的清流,從幹枯的沙坡下的小窟窿裏滲了出來。數棵幾摟粗的大柳樹,少說也有幾百上千年了,它們圍成一個掬水姿態的半圓,飄逸著柔軟的枝條。古柳並沒有掬住流淌的泉水,指縫間流走的清泉入了水渠,流向了村邊的田地。數十戶人家吊在這隻奶頭上,延續著他們源遠流長的家族。剛才進村前不是看到一片墳墓嗎,它正是生命力的見證。土屋上飄浮著炊煙,偶爾有村人走過。遠處的草地上,一群羊在遊動。田地裏秋播的莊稼人,男人在吆喝著拉犁的毛驢,女人跟在後頭撒落種籽,塵土飛揚,象打仗似的。我頓時感到了一種親切,是我想起了老家已經逝去多年的農耕圖,最後的牛、馬、騾、驢等家畜已被機器取代了。是物質文明的喜劇,亦是人心靈上的傷痕。
吐哈油田的豪華大巴也在“一碗泉”停歇,職員們男男女女下了車,趕到路邊的廁所排隊方便。記起在鑽井隊的車廂式帳篷裏,隊長說也在室內配有衛生間,但都情願去戶外方便。是說美國人做油田監理,即使在無人區也帶有拉屎拉尿的衛生車,住處肯定設有衛生間,說是保護環境,這也許就是西方社會的文明吧!
抵哈密的石油小城,已是午後時分。約三萬人的小城,綠樹成蔭,高樓林立。在廣垠的大戈壁灘上,讓人懷疑這片綠洲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它與內地的任何現代城市沒有在的區別,隻是更幹淨、更闊氣、更時尚罷了。文化廣場上有羅馬柱,西洋雕塑,音樂噴泉,露天舞台,加上以黃菊為主的鮮花,綠茵茵的草坪,是我所見到過的最闊綽的小城廣場。就是西安城裏的現代廣場,也是不可以與其相媲美的。是戈壁灘太慷慨了,這戈壁灘上的綠洲廣場,起碼在空間上是最富有的。隻是少有人跡,職員們還都在崗位上呢!信步走入小城公園,湖水蕩漾,小船悠悠,坐在湖邊條椅上,也作一回悠閑人,實在愜意得很。跑到這兒賦閑,多少有點牽強附會。據說這湖水是從地底下抽上來的,石油人要讓戈壁灘上的家園成為環境優美的樂園,其毅力是難以想像的。
哈密在唐代稱伊州,在它的南邊是浩瀚的賀莫延磧,是從玉門到伊州不可逾越的地方。戈壁灘上布滿了礫石和粗沙,極少水草和生物,迢迢六百多裏幾乎是死亡之地。試想,孤身匹馬的唐僧是如何偷越玉門關,以白骨馬糞為路標而行,又是如何四夜五日滴水未進,昏迷在大漠中,幸被涼風吹醒,識途老馬因聞到水味狂奔到泉邊,終於踏上哈密的水草之地,這是讓人心靈震撼的事。“沙上見日出,沙上見日落。悔向萬裏來,功名是何物。”岑參在自然惡境中的感傷,說明人的發展在生存危機時是警醒的,動搖是有的,堅韌也是會有的。
一百年前的日本探險家渡邊,曾這樣記述哈密:從烏魯木齊出發,翻過天山,花了十八於時間,到達哈密。哈密,古稱伊吾,從前有一條焉耆通往安西的路,完全沒人走了。所以從新疆到內地,必須經過哈密。正因如此,中國政府在這裏設了一個名為協台的官職。自古以來有一句俗話說,得伊吾才能得西域,失伊吾必失西域。當地的哈密王熱情地歡迎我們,這我們準備了晚餐,但因我們時間不夠,故婉言謝絕了。作為踐別,送給我們馬料一石、米三鬥、柴一馱,還有好多無煙煤,用車拉來的。哈密與安西的路況更差,盡是沙漠,沒有一點兒薪柴,因此,哈密王送給我們的煤幫了大忙。哈密以北,有一個叫巴裏坤的地方,那裏的馬很有名,身體小但很結實,踢人、咬人非常凶,但長於爬山。其價錢也很便宜,大體上一匹四至七兩銀子左右。過路人買了馬,那馬便會自己咬斷繩子,回到原來的主人那裏,那主人又會把它賣給另外的過路人。利用馬來賺錢,真是難以對付。
這是在荒涼的地方,如今卻有現代的富麗。在貧窮的環境裏,卻有頗時尚的豐饒。這裏的石油人,據說人均創造價值一百萬,這是一個怎樣令人驚訝的概念!石油帳篷世界的一切印象,都已經化為曆史。它是偏僻的,也是處於新世紀時代前沿的。哈密瓜是什麼滋味,現在才似乎品出了一絲感覺。
星星峽
(2002年11月18日)
上午,參觀吐哈油田岩蕊庫。好象是進了書庫,它盡管沒有文字圖片的符號,卻有更豐富綿密的解碼係統。我見過的圖書館,是不比岩蕊庫生動取樣更便利的。隻要在電腦中輸入某一種編號,取樣機就開合伸縮,在幾層樓高的分門別類的庫架子上尋到目標,將沉重的岩蕊標本端到你的麵前。我是搞不懂岩蕊的,隻粗略知道砂岩與油砂岩的區別。從它紋理清晰的橫斷麵上,可以得到地殼深處的信息,判斷它的儲藏量和開采價值。人們還能把圓軌狀的岩樣作切片處理,進行更細致的研究。岩樣有的地方已經解體成粉沫,有的仍堅硬如鐵。幾百口井的檔案存在這兒,是別一種符號的珍藏,類似從人的脊梁上抽取的骨髓樣本。
另一種奇石是矽化石,或俗稱木化石,是來自地麵上的。它在當地有一定的市場,與古玩、奇石、玉器等文物藝術品一起,擁有廣泛的潛在消費價值。在吐哈油田賓館大堂,陳列了一些有一人高的木樁似的矽化石,形同朽木,卻堅固異常。有一些矽化石碎片,供案頭把玩,紋路多變,形象各異,不斷少遊客對其愛不釋手。小石子五元,手掌大的五十元,腦袋大的三百元,更大的成千上萬元。它讓你想到胡楊古樹,但它確實是上古樹木的化石。說是采自羅布泊魔鬼城,人進去出不來,是地殼運動的產物。什麼時候有人采了回來,或帶給京城的雅士玩賞,便有了石頭可以賣錢一說,反而成了當地人的笑料。向賓館一位中年服務員打聽矽石的行情,她說,我搞不懂,石頭有什麼好,城裏人竟花幾萬元買它,是城裏人有錢沒處花,還是城裏人傻?
在從哈密去敦煌的路上,我們在一處叫星星峽的地方小解。路邊是亂石灘,隨手撿一塊石頭,也似乎很生動,雖然不是矽化石,也別出心裁。如果帶回城裏,放在書架上,它又讓人刮目相看了。在另一處沙漠上,也撿了一種被風沙打磨得光滑柔膩的小石頭,象是塤石。我也不知道,怎麼一下子與石頭較上勁了。
星星峽是從南疆進入河西走廊的一道山口,在這裏結束了漸漸盤旋而上的路,開始下行了。地勢並不顯高,可以環視山口兩邊廣闊而浩如煙海的沙漠和戈壁灘。這裏依然寸草不長,黑色的山石不象是開山施工造成的樣子,是風的力量,太陽的耐性,讓它鬆動腐蝕成了開墾的跡象。也許是最早經過此地的拉駱駝的旅人,在這高處突然抬頭望見了滿天晶亮的星星,便把這裏叫成了星星峽。星星,也是石頭嗬!
從星星峽山口,一步之間就由南疆跨入了甘肅地界。略低一些的開闊地,是一個小驛站。幾間屋子,一隻犬,三幾個人,就構成了一個小小的社會。過路人可以在此歇腳,吃一碗羊肉麵,喝一杯酒,飲一壺茶,或買一包煙,歇一休覺,又東奔西忙了。這裏的招牌稱作“新疆第一碗”或“甘肅第一碗”都是名符其實的,不說優質程度,單就地理區位的專利,按順序也是這麼個排法。
進入河西走廊,山脈漸漸平緩了,所呈現出的黑色讓人肅穆,心裏楚楚地透露出一種驚詫。即使在平坦的地帶,無論是沙漠還是戈壁灘,這一派黝黝的黑色愈來愈彌漫開來,人們也叫這黑沙漠或黑戈壁。色調略有變化,前麵不遠處出現了隱隱的湖泊和朦朧的綠樹。待走近了,剛才的美麗風景卻不見了蹤影。這也就是所謂的海市蜃樓奇觀了。
這種現象的奇妙處,在於它屢見不鮮之中的新招。又是波光閃閃,雲霧蒸騰,這回該是真的了吧?等走近了,仍舊是一場迷離的騙局。一而再,再而三之後,你決心不相信它了,但幻想總是抹不去的。它也是一種提醒,希望在幻想中成長,從不斷的失望中謀求真實的出現。這無疑是唐僧人困馬乏以至九死一生的賀莫延磧,別說夜宿沙漠,就是在這燦爛的陽光下,這死寂的世界也足以讓人窒息的。
有一群羊,在黑戈壁灘上猶如白雲浮現,這是幾百裏無人區見到的唯一真實性的生命。地麵上出現了稀疏的駱駝草,一片低窪處還透出織毯般的淺綠。一個牧人,身上披披掛掛的,漫不經心地呆在風裏。他是那個牧羊的蘇武嗎?方圓百十裏,是不會有什麼動靜的。也就是因了這一片草場,牧羊人才孤獨地來到這裏,與他作伴的隻能是這一群羊了。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已經是午後時分,牧人和羊隻是在哪裏過夜的呢?牧歌永遠是浪漫的,詩意的,而真實的生存並不都如詩如畫。
日落的時候,終於看見了綠樹和村莊。敦煌城,在塵土飛揚中迎接我們,而我們也是風塵仆仆的旅人,好不容易抵達了歸宿之地。城外的河水很淺,泥沙含量大,來往車輛是繞道從河床上行駛的。說是大橋前不久被洪水衝垮了,心想這兒還會有洪水嗎?一河之隔的縣城與石油基地,形成外觀上的差別。這是以農牧為主的一縣之城與現代工業的差別,但總是相輔相成,各有長短的。敦煌,可是一個大名字,一個貫穿曆史、聞名天下的好地方嗬!
敦煌
(2002年10月19日)
我們下榻在敦煌七裏鎮的石油賓館,這裏是青海石油基地,是一個據說有六萬之眾的小城。地處甘肅境內,與青海什麼關係,原因是這裏距柴達木盆地較近,油田的生活供給線隻好利用這地緣上的優勢了。
敦煌的古代文明源遠流長,它是中國曆史上的軍事要地,也是中西往來和民族融合的樞紐,是文化交彙和佛教藝術的中心。西漢有過張騫出使西域,有過二十歲的驃騎將軍霍去病南下祁連圍殲匈奴的壯舉,開始設立敦煌郡。隨後築陽關、玉門關,修長城,建烽燧,屯田墾種,打開了通往西域、中亞的絲綢之路。敦煌沃野,曾是漢軍的根據地,更是東來西往的使者和商旅略事休息的大都市。當時的敦煌城內,一群群人在忙著辦理出入境手續,雇賃駱駝向導,購備糧食,裝載飲水,想必是十分繁華的。敦煌作為絲路上的門戶,在隋煬帝時有過召見二十七國使者的盛事,到了唐代有“元宵燈會,長安第一,敦煌第二”的說法。之後更朝換代,幾易其主,海上絲綢之路的開通,明代封閉嘉峪關後,敦煌的地位逐漸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