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都市的某一處繁華地帶,行人如織,摩肩擦背,有時候陌生人因空間的擁擠而顯得耳鬢廝磨。但並不因此,就顯得親密無間,依然不能改變路人的角色。
這時間,有三五成群的婦人橫道攔在那兒,他們或抄著手,或你倚我靠,朝行人喊著聽不清的話。這情景,我多年前見到過。常從他們身旁過,狐疑多了就產生探個究竟的想法,為她們確認一下角色,她們是都市裏的什麼人呢?有一回,我駐足十分鍾,噢,原來是一群縫補衣服的婦人。當明白之後,即索然無味地走開了。
事隔多年,我在海島客居回到都市,依然在這一角落,看見了那些補衣婦,聽到了那種川味很濃的吆喝聲。我起先一愣,這是些什麼人?普普通通甚至絕少姿色甚至有幾份醜陋的婦人們,風裏雨裏,暑天雪天,就這麼佇立著,叫賣著,期待著,為行人縫綴衣裳。其實,她們已不是我見到的多年前的那些婦人了,但肯定是她們的後人,她們的繼承者,她們的傳人,繼續著這種營生。
這是市井中微不足道的營生,補一件衣服,綴一枚扣子,所得不過塊二八毛。一根銀針,一縷絲線,就可以糊口度日,溫其身體,飽其皮囊,在這異鄉的花花世界立足安身。這行當穿引了周圍的人,她們也加入了補衣婦的行列。如今在百米之內的這一繁華地帶,以此為生的補衣婦少說也有三幾十人之多。而往往生意冷落,隻聽叫賣聲,不見魚上鉤。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詩句,作為借詞可以勾劃眼前的景象。往往客人不須脫下衣褲,補衣婦即彎腰躬著身子開始做活,親切有之,卻都是異鄉人,都是遊子,存活在這異鄉都市。風塵仆仆的路人,甚至衣衫襤褸,誰在為誰縫補日子,連綴浮世的心情。行囊空空,卻破舊開線了,需要補一補。凡是曾經連結起來的物質品,不耐風雨歲月,開始鬆散開裂,縫好了便於趕路。是誰,起初創立了這個行當呢?
最使我不解的是,她們在此經營盤踞了十多載,為什麼還是操著那口濃重的川音呢?她們一直沒有學會吆喝叫賣,是說她們一直不懂用普通話或自地話招攬生意,大多數行人是聽不懂的。她們是否還以為是在自個家裏,自個村上,固執地用母語開路,用鄉音對話,用方言闖蕩世界。
“補衣服不?”七嘴八舌,不絕於耳,使行人詫異。反正,她們引人注目,吆喝的廣告效應便達到了。又似乎,喊的是“補衣婦”,在為自己的角色宣言。又聽成是“補補補”,“不不不”,喊聲尖而脆,象隔著大山大河在叫。她們的投資設備極微細,一針一線,藏在哪裏是看不見的。當然,重要的是手藝,還有生存的韌性。
《海口晚報》二〇〇〇年六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