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都市的媚態,有奢浮的,也有矜持的。來自郊外鄉間的桑椹,便是那一丁點的矜持型媚態。且看別致少婦芳唇間的一抹,是深紫色的桑椹的蹤跡。比時尚花店裏活鮮的勿忘我深重一些,不那麼輕俏浪漫,卻把色相的液汁沉澱到極點,濃鬱不可化似的。而最天然的顏料資源,該是來自木本植物的桑椹,這被人們久違的經典式農業文化的供果。
挎籃子的農婦,就象老鼠躲藏貓一樣躲藏著市容巡察員,佝僂著,碎步跑著,偷偷地細聲叫賣桑椹。來自臨潼的農婦,與長安戶縣來的農婦,對桑椹的叫法不同,有叫桑果的。在我老家,則叫做桑桑,象小女娃的名字,很甜,很好聽。門前山咀上有一棵桑樹,幾十年樹齡了,小時候常爬上去摘桑桑吃,紅的青的染得滿手滿嘴。桑葉嫩嫩的,可以喂蠶,蠶吃桑葉由黑變白,由白變黃,吐出白的黃的一條絲綢之路來。而桑樹結出的果實,卻是醬紫色的,一種憂鬱的心血,浸洇你的指尖口唇與食道,還有你的思考。
夏天來了,桑椹從田野潛入現代都市,在非常可樂檸檬汁冰茶冰淇淋等西化果汁群中尋找夾縫,撿拾一丁點殘餘市場。桑椹與賣桑椹的農婦一樣,顯得那麼地孤單無援,在眾聲喧嘩的背後,遭遇陳舊的知音。你兩塊半買得的一斤桑椹捧個滿懷,算是對童年情趣的一次消費,一次往事的回訪與反饋。醬紫色的經典,己被時尚的浪頭衝擊得七零八落,稀裏嘩啦。而我們古老且美麗的桑椹,仍茂盛地生長在泥土中,在窮鄉僻壤開花結果,並頑強地潛入花花世界,擠進商品市場毫不起眼的角落。有賣什麼的,就有買什麼的,古老的交易永遠嶄新。
農婦說,她家務了桑園,每天清晨摘了一大籃子桑椹,搭公共汽車來城裏出售。這麼,每天可以掙到五六十元錢,算是家庭養植業的拳頭產品,以此發家致富。比起小麥玉米,還有蘋果石榴葡萄,帶有野性物種特點的桑椹,顯得多麼地微不足道,又顯得多麼地物稀為貴。農業文明在淘汰著先人馴化的五穀草木,桑椹之所以頑強地生長繁衍至今,自然有它的獨特品質和生命力。楊貴妃吃的是荔枝,不是桑椹,臨潼農婦也不是楊貴妃。而荔枝與桑椹的形狀與品味,除大小不同外,質地又多麼近似。胡亂想來,桑椹從科目上也許是荔枝的母本。隻是桑椹堅守本原,而荔枝更新換代,廣受青睞,親吻了貴妃的芳唇,滋潤著今人的口福。而桑椹則是一種遙遠的尋覓,點綴著現代都市人的舊夢。
賣桑椹的農婦,正是這樣的使者。類似的牽連,還可以說到草莓。未經馴化的野莓子,個兒小是小,味道卻比馴化了的雞蛋大的草莓鮮美的多。當然,量化經營之利潤,在不可阻擋地發育著桑椹草莓的演變,其利弊自在當中。桑椹,被遺忘的桑椹,愈是矜持愈是紫得發烏了。走好,桑椹農婦,如初的美麗屬於你。
《華商報》二〇〇〇年七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