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鐵牛
在永濟逗留的幾日裏，乘車往返於河東的旅遊景點之間，我注意到了路邊的一個木牌子，上麵用紅漆寫著幾個粗糙的大字：鐵牛村。恕我見識少，我首先想到的是拖拉機，五十年代民歌裏唱的“鐵牛遍地跑”的鐵牛。農民浪漫主義理想中的鐵牛，無疑是化為現實了，而且在向農用車和網上銷售農產品轉型。至於活生生的牛，已不再是農民最親密的朋友，它已成為都市餐桌上的一道好菜。去看鐵牛，原來是永濟之遊的必到之處。是鐵牛，唐代的鐵牛。在秋風中搖晃的茫茫蘆葦蕩中，四尊鐵牛接受著陽光的解讀。它鏽跡斑斑，正是我們想象中的唐代，輝煌之後的蒼涼。鐵牛被埋藏的太久了，它似乎是潛伏在黑暗中，窺察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自然規律或玄機，這該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多少輪回了。
鐵牛是作為唐代蒲津橋的地錨用的，橋是浮橋，牛是鎮河獸，一切為了交往的平安。試想如民間所傳說的，楊貴妃要回娘家瞧瞧，唐玄宗為了討得娘娘歡喜，降旨詔令改建黃河上的蒲津橋。爾後大功告成，貴妃娘娘自然高興地接受了這份非凡禮物，在皇恩浩蕩中搖搖擺擺於浮橋上時，該是何等如意而風光。但橋畢竟是大眾化的，將士可以行，販夫也可以走，總是社會的財富，曆史的寶藏。
而抵禦大河空間拉力的是鐵牛，它體闊腰圓，威武健壯，昂首怒目，以伏臥狀坐東向西，堅固不拔地雄踞於此。《易經》說：“牛象坤，坤為土，土勝水。”水來土掩，牛便臥在了河邊，高山峻嶺一般阻攔住大波巨瀾。於是，鐵牛便在烈火中誕生，鐵牛是這樣煉成的，守望在黃河兩岸，對拽著鐵索，作了大橋堅固的地錨。黃河兩岸便流傳下來一首民謠：“站在城樓用目觀，八個鐵牛鎮河灣。河神水怪嚇破膽，秦晉百姓保平安。”
據說，鐵牛的模特兒應該是秦牛，有公牛，有黑唇黃毛牛，有閹過的犍牛，還有三歲小牛。“一牛且數萬斤”，四牛合為146.1噸。而另外四尊鐵牛，仍深埋於地下，原是在河西的，如今是在河東了。黃河改道，昔日的河西已是今日之河東了。
說到鐵牛也不能不說到鐵人，每個鐵牛皆有個牧人，即鐵人。他們分別是維吾爾族、蒙古族、藏族和漢族。其站位也與他們各自所處的生活地域方位相吻合，可以想見唐代開元之治的各民族和睦相處的盛世景象。
唐代的牛，唐代的人，唐代的橋，唐代的黃河，一切都已離我們而遠去，一切又這麼鮮活地展示在我們的眼前。唐人把那個時候的自然、人種、牲畜、橋梁、冶煉、藝術等信息傳達給了我們，單單把它們挖掘出來，晾曬在陽光和風雨裏或陳列於掩體下，望著它出神就夠了嗎當下的人們首先窺測到的一定是旅遊業的開發，吃祖先留下來的東西，從此過上好日子。
就像牛氣衝天的股市那樣，堅挺如鐵，這就又像我似地，誤讀了“鐵牛”的意思。
鶯鶯塔
張生戲鶯鶯，連老家目不識丁的下苦人，也會講得津津有味。一個趕考的書生，在一個寺廟裏遇上一個天仙似的女子，兩人一見鍾情，由紅娘搭橋，如何經過周折，二人終成姻緣。
一個古老的愛情故事，大眾化地普及到凡夫俗子，且代代相傳，皆緣於這眼前的鶯鶯塔。
塔又緣於何時？一說是始自五代，漢將郭某圍住蒲州久攻不下，此寺和尚要他折箭起誓發善心，果然未殺一人而得勝，寺名由此改為普救寺。一說是隋初已有普救寺，始於五代的說法是封建文人想要抵毀這樁“醜事”而編造的，因為鶯鶯是唐人。
唐代才子元稹也許是深入生活，從馬路傳聞中得到了這個故事，便信手拈來，演繹成傳奇小說《鶯鶯傳》。見諸史料的說法是元稹寫了自已婚前的戀愛生活，始亂終棄，是個悲劇結局，無疑有披露個人隱私之嫌。到了元代，大戲劇家王實甫又依照金代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改編成雜劇《西廂記》。普救寺皆為故事的發生地，便使這偏僻的寺院因了一樁愛情的傳說而揚名天下。
遊人走過寺中的西廂，那棵支持張生跳上牆頭的彎脖子杏樹，似乎從來沒有長高過。那個遙遠的晚上，鶯鶯同紅娘在花園燒香禱告，張生隔牆表露愛心：“月光溶溶夜，花蔭寂寂春。如何臨皓魄，不見月中人？”鶯鶯和道：“蘭閨久寂寞，無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應憐長歎人。”這唱詩求愛的方式，在時下恐怕成了虛擬的網上“電你”了，而純情也被遊戲捉弄得所剩無幾了。
劇中的故事自然也發生英雄救美人的奇巧，英雄倒不是張生，而是張生的同窗好友白馬將軍，張生隻是個中介人。事後，崔夫人失信，紅娘和鶯鶯幾番調侃張生，使他得了相思病，且病得不輕。紅娘作媒私訂婚約，事情敗露，最終巧妙地說服了崔夫人，答應將鶯鶯許配給張生。但有個苛刻的條件，除非他金榜提名。結局顯然是個大團圓，雙雙結為連理，有情人終成眷屬。
看來，自由戀愛除了需要抗爭精神外，還得有成就功名的資本才行。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這鐵的定理不是鬧著玩的。總之，發生在這裏的西廂愛情千年來是不朽的，而千年的曆史中，又演繹了多少男男女女之間的悲歡離合呢？
如今的普救寺內，盡是西廂故事中的背景。有白馬解圍的觀陣台，有塔院回廊、梨花深院、鶯鶯跌跤的手印、鬧齋的佛殿、逾垣和拷紅的舊址、西軒和書齋院，不一而足。最是這高高聳立於峨嵋原頭的鶯鶯塔，是因了故事將舍利塔俗稱的。鶯鶯塔的神秘之處，是它的回音效果，稱之蟾聲。俯首叩石，聆聽蛙鳴，是遊人們的功課。塔的收音、竊聽和擴大器效果，莫非也有窺人隱私之虞心誠則靈，也許你可以在此聆聽到久遠了的張生與鶯鶯的心腹話。
近年來，鶯鶯塔下有每年一次的世界情侶月盛事，煞是熱鬧。西廂的婚典不能不說是最美的，在西廂度蜜月不能不說是最甜的。這裏是愛情的聖地，有張生和鶯鶯前麵走，千千萬萬有情人跟上來，前仆後繼，該有多麼美好！
不會錯，有鶯鶯塔作證。
蒲津渡
穿過一片灘塗上茂密的樹林，我站在了高高的大堤上。風很大，謔謔的響聲不知是風在吼還是大河在咆哮。秋陽漠漠地照著，眼前的河水與河床上的淤泥一起閃光發亮，這光亮一直延伸到浩如煙海的天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