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裏是蒲津渡，已經隻是一處遺址罷了。腳下翻滾著泥湯的這條巨大的生命，凜然阻止著人類前行的腳步。望河興歎，便羨慕長一雙翅膀的小鳥，可以淩空掠過這寬闊的空間。這麼說來，有時候人類天生也有不如鳥類的地方。人想征服河流，可以遊泳，可以架橋，還有空中纜車什麼的，憑的是智慧與創造。
站在這裏，遙想從黃河發源地到入海口的曲折曆程，整個流域所伸張的根根係係，這條巨龍不僅穿越了北方廣闊的疆土，而且貫通了一個民族生長的血脈和思想品質。它決昆侖、淹雁塞、闖龍門、奪中條直奔大海，一個凡夫俗子，隻能渺小到一滴水或一粒粟。麵對洶湧的泥湯，隻會敬畏不已。要想抵達一個理想的彼岸，哪怕是一丁點微不足道的奢望，若不費盡心機也是難以如願以償的。舟橋之舉，可想而知。
不妨沿時間的河流溯源而上，發現這古渡的浮橋竟是有史以來黃河上的第一座舟浮橋。始建於春秋，比西方波斯人架的海峽浮橋還早，終毀了1911年，壽命達24〇〇歲。先是用於魯昭公東遷，秦昭襄王攻韓，後是劉邦定關中，曹操征馬超，隋文帝下河東。到了大唐開元年間，一改舟橋、固定浮橋、竹纜連舟曲浮橋的結構，以鐵纜連舟，鑄造鐵牛鐵人鐵柱。金元爭奪蒲州城，金將侯小叔縱火燒絕了蒲津橋。明代以降，河水不斷倒岸，舟橋漸毀，鐵牛鐵人也被泥沙埋沒了。
一頭在秦之朝邑，一頭在晉之蒲州。蒲津渡曆盡滄桑，足以為一部史話。人與自然，戰爭與和平，使大河與橋梁的較量變得十分詭譎莫測。在這裏曾經擁有過的鐵纜舟橋，其鐵牛地錨和鐵環纜索，堪稱世界之最。那是在巨龍之上創造的又一條巨龍，橫臥東西，騰騰欲飛，想來是極為壯觀的。
這條自古以來連結東西的交通大動脈，近現代則被鐵路和高速公路橋所替代了。蒲津渡，滿足了遊人發思古之幽情的願望，讓我們又溫習了一回曆史的功課。耳邊響徹雲霄的不是風聲，不是濤聲，應該是唐人皮日休那一闕“蹄響如雨，車音若雷”的浩歎。
登鸛雀樓
今日，我登上了顴雀樓。準確地說，隻是登上了複修中的鸛雀樓的主體工程。這多少有點現代都市建築物的味道，與唐代詩人王之渙的鸛雀樓相去甚遠。在鋼筋水泥的材料中攀援，工業化的產物在消解著農耕文明的詩意，怎麼也難找到王之渙的影子。
但畢竟這是魂兮歸來的鸛雀樓。它盡管不能奢侈地動用巨大的圓木，那樣又會傷及森林保護的時髦話語，隻好以現代材料仿真作假，雕梁畫棟成真的模樣。因河道西移，它也不在原先的位置上，可它青出於藍勝於藍，顯得更高大更雄偉。
秋日午後的斜陽，從黃河之上的天際照過來，上一層樓便是一重天，一層景色。大汗淋漓，氣喘噓噓，在虔誠地攀登從小學課本上就已熟識的那番詩情畫意。此時有幸登臨，算是滿足了一樁浪漫而不無虛榮心的念頭。登高望遠，更上層樓，當是一種人生境界，一種生存方式的渴望與尋求。
王之渙的鸛雀樓所在的河中府，今日易為永濟市。重修鸛雀樓的壯舉，是因了王之渙的那首僅二十個字的短詩，是因了傳統文化黃河一樣地源遠流長，也是永濟人開發旅遊產業的謀略。世人皆知的詩句出處，是值得投資幾千萬的。也就是說，王之渙的這筆所謂無形資產，當是一個天文數字。連同古蒲津渡、普救寺、鐵牛、萬固寺、楊貴妃故裏，足以形成一個誘人的黃河文化旅遊勝地，用時下商人的口吻說，就是可以大發其財了。
唐代的鸛雀樓，是著名的登臨勝地。斜陽朗照，中條山巍然聳立，晉南原野風光秀麗，黃河水一瀉千裏去擁抱大海，讓後人倍加崇拜的王大詩人來了靈感。客觀景物的描述，融入昂揚向上的激情，看似平白卻開闊深厚，使它流傳至今而依然鮮活如初。
也許王之渙寫了一輩子的詩，寫了千首萬句，而現存的據說隻有六首。他比李白大十三歲，活了五十五歲。自幼好學，作過縣主簿的小官，還被誣解職，家居十五年之久，複出後當了縣尉。官大官小，仕途曲直，壽命長短，己成王之渙的身後事，永恒的是他的詩名。除了《登鸛雀樓》外，他的另一首詩也著名，那就是《涼州詞》：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也是黃河。這怕是王之渙的黃河情結。回望新建的鸛雀樓，我仍不厭其煩地默讀著出產自這兒的名詩：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裏目，更上一層樓。
給關公燒香
路過運城，不能不去解州看看關帝廟。
這裏正在舉辦關公千年家祭，人群簇擁，香火很盛。古廟旁的鄉場上，喇叭喧嘩，鑼鼓震蕩。完全是場民間的廣場藝術展示，武術、太極拳、鼓樂、嗩呐，還有洋號，讓關公的鄉黨們大飽眼福。他們憨厚而樸實的臉上，所露出的陶醉之情，在白發老人、光屁股娃娃、英俊小夥、美麗女子的神態中，顯得豐富而微妙。我猜想，哪一張麵孔的神情中，含有關羽的血緣特征呢像我們這樣的過客，看觀眾要比看演出更生動。各色演員無疑是些人精，也許從他們的身上更容易發現關公的氣魄和作派。
我們被淹沒在關公後代的人海中，擁入關帝廟大門。古柏參天，殿堂華麗，塑像威嚴，其景象可以感覺出一代一代朝聖者對關帝由衷的敬仰之情。世界上有許多地方，那怕是在僻壤，抑或是在都市，廟宇的樹木是最長壽的，殿堂是最考究的。也是因了風水寶地，更是因為凡人對於神靈的敬畏，包括祈求和恐懼，也就是盜賊土匪，也極少去傷及廟堂裏的一草一木。眼前的關帝廟的勝景，也是關公被後人崇拜的見證。
世界上的許多神是虛擬的，關聖帝君則是由一個曆史上活生生的人所形成的。從民間傳說中，從曆史演義中，我們已經熟識了關羽的形象和品質，他的故事被廣為流傳。仰望塑像，就似乎看見了真人。傳統文化中的忠、義、仁、勇，在關羽身上體現得最為完備。而這種美德，在網絡時代的新新人類眼中，又是多麼地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