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也就在腳下這片土地上出生並生活了二十八年,半耕半讀,爾後娶妻生子。為反抗鹽商橫征暴斂,關羽拍案而起,殺了黨族七姓,而痛失雙親,亡命異鄉。後結識劉備、張飛,起兵扶漢共舉大業。當年壯別後,故鄉人將他的故宅作為祭祀之地,第一座關帝廟堂由此形成。之後,崇拜偶象的效應不斷升級,加上曆代帝王封溢,關羽簡直成了人上之人,帝上之帝,神上之神。於是,關羽從北到南,從內陸到海外,走遍了世界各地。關公廟,遍布於四方。
這便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關公信徒群,又分別從世界各地出發,來這裏尋根問祖。我不是十分虔誠的關公信徒,隻是一個觀景覓勝的匆匆過客。幾年前在海南島時,我曾得到過一尊銅雕的關公塑像,正是出自這裏的旅遊紀念品。它很沉,有銅的重量,也有意義的重量。關公威武地站在書櫥上,為我值崗,也是陪伴我度過了狐居海島的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離開時,我將關公留給了海島上的人們,我知道關公是從秦晉之地走來的。我不能把石頭背回山裏去。
人們都在爭先恐後地為關公燒香,煙火繚繞,煞是壯觀。我不知怎麼回事,近幾年來愈是淡薄了燒香磕頭的事情,人也罷,神也罷,鬼也罷,在我想來也不必那麼清楚地界定它了。吃力地按照程式去三叩九拜,作揖叩頭,把屁股蹶得老高,彎腰屈膝,大多是上了年歲的人喜歡做的高難度動作,也以乎是他們晚年的必修課。腰背腿腳靈便的年輕人,通常是不屑於做這門功課的。尤其是那些網絡新人類,更與此事無關。
小時候因為不懂事,涉世太淺,大人給幾毛錢,叫聲爺爺伯伯,趴在地上叩個響頭,算是回報。年輕時也敬畏神靈,叩頭燒香,也沒管什麼用。在這裏,我是衷心地想念了一回心目中的英雄好漢,我向關公問好,但沒有燒一根香。
《美文》、《散文選刊》、《新華文摘》二〇〇一年二、七、五期
清水關
人說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若問你最彎的黃河在哪裏,你未必能答得上來。我從延川縣城出發,東南行九十裏到了土崗鄉的黃河邊,喜愛天文地理和民間藝術的土著人告訴說,這兒就是黃河最彎的地方。若說黃河的大彎,是鄂爾多斯高原上那一張巨大的彎弓,是在潼關的折流東去。而眼前這伏臥於晉陝峽穀中的S形流水,太具體地顯示著它規範的S彎度,象一條曲狀的大蟲在無聲地蠕動著。我們站在高高的山顛,太陽很紅,風也很冷,土著人如數家珍,有些指點江山的神氣。他說,這兒是陰陽魚,那兒是八卦圖,現在的伏義河村應該是伏羲居住過的地方,那裏有伏羲廟的遺跡。腳下站的地方正是伏蔑發現易經學說的神靈之處,盡管石碑是不久前才立的,濕土還沒幹透,曆史就這樣被發現並且見證鑿鑿。石碑上刻著“聖覽山”的字樣,說遠古聖人伏羲氏曾在此“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旁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始創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雲雲。我輩隻不過是凡夫俗人,在聖地觀覽到的也能是大概的風物。
下到河岸的懸崖邊,可以望見彼岸山西地界上的田園光景,人,牛,窯洞,皆稀稀疏疏地掩映在棗林裏。在這一彎黃河邊,造物主偏愛了對岸的人家,此岸卻是石崖荒嶺。也許另一彎黃河又心疼了此岸,把荒涼拋給了對岸。甩一塊石頭往空穀,也沒見扔到河水裏去,石頭隻是落在半崖上。感覺成了錯覺,河穀究竟有多麼寬闊,肉眼是難以判斷的。黃河的咆哮,站在崖邊也是聽不到的。
這兒人跡罕至,山野依舊保留著天然的本色。最是小路邊一蓬蓬的酸棗枝上,血珠似地閃動著精致的果子,摘一顆放在嘴裏,酸得你牙根打顫。零碎的田地掛在山梁上,秋後的莊稼稀疏卻也實在。路過山嶺上的小村莊,棗林很茂盛,石窯這兒兩孔那兒三孔地借地勢而築,村口有一個瘦了的澇池。從站在門口看熱鬧的小姑娘紅撲撲的臉上,可以看出村人樸素卻也滋潤的生存方式。從這裏往前去,站在崖頭上,看到的便是清水關了。
我們所處的崖畔並不寬闊,從殘垣斷壁可以推測出,若幹年前傳說中的渡口小鎮就建在這裏。陡峭的石壁是由人工修築的,巨大的石塊砌成一座山,你不能不敬佩前人的力量和意誌。遙想當年,腳下的黃河舟船往來,商賈雲集,碼頭漸次形成了一個興時的小城。傳說中的縣老爺自食其力,也耕一塊地,與小民一起扛石築城,愛民如子,兩袖清風。加之,黃河在此接納一股清流,清沏見底,這裏便以清水關傳世了。土著人甚至大誇其口,自豪地說,這裏是“清水衙門”的出處。之後,公路的時興使清水關渡口逐漸冷清了。僅有周圍人渡河,使用的是小木船和皮筏子擺渡。史料中也並無此地設過縣衙的記載,美好的傳說是一種願望而己。居住在這裏的人們,也逐漸離去遷移到了距離黃河更遠的地方。隻有一對老人守護於此,死也不肯離開。你瞧,那屋頂上還冒著煙哩。俯瞰渡口,那座渾圓的石碾最顯眼,緊貼著河水,證明著曆史的蹤跡。一條木船,孤獨地泊在岸邊,整個寬闊的河穀間,除了我們自己沒有一個需要渡河的行人。
回程路過山嶺上的村子,才知道這便是土崗鄉的劉家山村。偉人毛澤東率東征部隊回師陝北時,在這座小山村住過一夜。周圍六百裏地,就有偉人留下的故居七處,這小小村落也就沒能以此得以顯赫。就像清水關一樣,已經成為這方水土之上的一件往事而己。
伏羲也罷,毛澤東也罷,船工或者村姑,旅人或者土著,在這天下黃河最為彎曲的地方連為一體,會引發我們一些什麼聯想黃河水,依舊在流,物是人非的情景,在永不止息地演繹著。當地人會把“黃河在這兒拐了一個彎”作為文化資源,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來昭示這裏的地理與曆史。地理特征從來就有,曆史已經過去,而在我們今天的支點上,清水關是讓我們賞心悅目的一道風景。
《人民日報》二〇〇二年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