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起耀州,早先是管轄銅川的,如今是銅川管了耀縣。而銅川的原名叫同官,因與潼關同音易混,後改為銅川。“大躍進”時代改縣設市,將耀縣並入轄區。千年間,分分和和,和和分分,你大我小,你小我大,已經幾十個來回了。沿革更替,機構重組,原本是很普通的事。說起耀州,人都知道耀州大老碗。民以食為天,吃是頂重要的。渭河北部台原上的古耀州處於遊牧部落與農耕文明的邊緣交融地帶,這大老碗便曾是一種先鋒性文化。它在造型上的誇張形態,是富有,亦是大度。它不是青瓷的“巧若範金,精比琢玉”,“視其色溫溫如也,擊其聲鏗鏗如也”,它的粗而不俗,成了現代都市豪華居室中的雅物。史稱“考古家每豔稱耀州宋瓷,實出同官,耀固無陶土,銷場所在耳”。更確切些說,應該是銅川轄內的黃堡、陳爐。這是我作為黃堡人的一點驕傲。如今座落在黃堡鎮西的耀州窯遺址博物館,是不爭的事實。但耀州與同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誰能分得清呢
耀州有名的勝跡是藥王山,講述著一代名醫孫思邈的傳奇。耀州出過唐代書法家柳公權,柳氏書法別開生麵,尤其楷書結構緊湊,筆力遒勁,為後世書法界所推崇。還出過西晉的學者傅玄,那位視自然和人類曆史皆為一種純粹的自然過程而背棄了有神論的哲人。若涉及同官,則有傳說中哭倒長城的孟薑女的故裏,有從西域歸來的唐玄奘譯經且圓寂在那兒的玉華宮,現在皆成為寶貴的旅遊資源。耀州北邊有香山古寺,在當地民間的香客中名氣很大。
我記憶中的耀州城,是高大的古塔,是威嚴的牌樓,是賣炭路過時飯館裏那香氣誘人的甑糕、油糕、鍋盔和煎饣合饣各。還有那騾馬店、鐵匠鋪、油坊、布市和雜貨攤。還有那清沏豐滿的西河的流水,那蒼翠碧綠的東山的柏樹林。繼而是大工廠蒸蒸日上的雲煙所遮蔽的天空,幹涸的河床,日漸萎縮的街市。是的,這方圓數十裏的社會中心北移了,移向曾經荒蕪偏狹而日益新興的城市的十裏長街。而耀州的富麗與威嚴,隻能在曆史的憶念中去遐想了。它成了我每次還鄉的匆匆瞥過的一個驛站,讓我遙想它豐厚的農業與手工業所具有的生活景象,呼吸著蘊含在這個地名中的智者們的靈性所散發出的文化氣息,重溫我幼年出入這裏所留下的驚喜、憂傷和懷戀。
細究起來,耀州是從後唐時代開始興盛,擴展地盤而管轄同官的。溯流而上,從唐經漢至秦,同官曾屬同州、雍州、宜州、北地郡、內史地所轄。若順流而下,宋、金、元、明代皆屬耀州。清雍正午間,改耀州為直隸州,又改為散州,屬西安府。民國為關中道、關中區,耀州的稱謂便漸次被推遠了。耀縣,成了替代“耀州”這一美妙詞語的稱呼,經過百年之後,在當地人習慣中被認可了。
耀州地基上的耀縣在變,像老樹樁上長出的幼樹一樣生動。也似乎如同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車子,向城市化的目標逼進。也許我們的記憶太多了情感的成份,而在心理上美化了想像中的古耀州。事實上,新耀縣比古耀州好多了。更讓人欣然的是,銅川市區的新區已從狹窄的十裏長街開始遷往耀縣西原上的廣闊原野,已見新都市的雛型。這樣的話,又應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道理,耀州這塊古老的土地,好像在把左肩上的重荷與壯舉移往右肩。
不管稱謂與隸屬設置如何變更,耀州那耀眼的光芒是不會黯淡的。在我看來,耀州是擴而大之或縮而小之的故鄉,一樣滋潤著我終生的思想和心情。曾經在花園般的新區裏住過幾宿,我信服了,生長小麥、穀子、棉花、辣椒和喜、怒、哀、樂的黃土原,也可以生長出洋氣典雅的現代大都市的嶄新的一角。這當是古耀州含飴弄孫般的福祉。
《陝西日報》二〇〇一年十二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