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槳聲燈影護城河(1 / 1)

九月十二日傍晚,應長生兄之邀,遊了一回護城河。劃一葉扁舟於夜色中的清液裏,燈影爍爍,槳聲汩汩,想描摹這番融化身心的景致,自然就記起了朱自清先生的《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而這分明是當今西安的護城河,雄渾的古城牆攜著婀娜的樹影迤邐而去,紅燈籠的光團和城垛燈飾的輪廓倒映水中。橫在城河上的橋似古城堡的臂膀,讓車水馬龍的城市的血脈川流不息。而城河的流水,更恰似這座現代古都的血液,環城而行,貌似平緩中湧動著內在的力量,清澈地淌過人們心境的河床。蕩舟河心的我們,也許因了近水樓台之幸,算是初試舢板,讓憑欄眺望的遊人生出羨意,而又合了互為風景的詩趣,還不知道究竟是誰看誰呢?

這番清水繞古城的景致,似乎是一夜之間幻化出來的。從秦嶺黑河迂回而至的這股清流,更應該是自然之子,山林、野村、峭岩、鳥獸,賦予它原本的生命氣息,進入了人群聚集的現代城市。想到這裏,就覺得這座古都市的心情也頓時清爽了。我們乘的小舟是新置的,載舟的綠波是幾日前引入的,清淤排汙是前不久才完工的。而河床,曆史的河床,它的修複,開鑿,何止從當代或近代始。從明朝上溯到漢唐,從城河聯想到曲江以至“八水”,由此順流而下經渭水到黃河到海洋,我們感到了心胸的開闊與豐饒。在文化意義上,我們擁有的不僅僅是城河的清流,而更是一種精神的處境。說城必言池,是為城池。讓記憶回到三十年前,城垣可以牧羊,城河棒錘聲聲,可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變是必然的。再追溯“可憐長安月,少聞搗衣聲”的詩境,又生幾多懷古的慨歎。如果從城池說到堡子城壕再遠溯至半坡的溝塹,人類的生存競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規律演繹出多少故事啊!好在我們不是操練策舟攻城的兵卒,我們劃動的是遊船,成了世紀性的西安的景中之景。

小舟是從南門東碼頭棄岸的,向東可以劃至文昌門橋頭,折回頭順水而下,彎到了南門吊橋下,再劃向朱雀門。秦腔曲牌的板胡聲,似乎是岸邊的鬆園樓閣裏傳出的,激昂與悲烈,清麗與委婉,在槳聲的擊節中流動。現代的市聲,隱隱約約,穿過橋路,潛入樓群廣廈。而撲楞楞掠過水麵的水鳥,據說叫水鴨子,野的,近幾天才來這兒的。草坡上也有小鬆鼠,河水中有小魚兒,也會有蜻蜓蜉蝣。這是在城河邊常走的人們久違的啊!還原與親近自然生態,人才可能更接近人,和諧或適宜於這個日益膨脹的花花世界。小舟折回吊橋下時,適逢岸上有入城式的禮儀。駐舟望去,一隊隊彩旗燈籠,宮女武士,鳴鼓起舞,裙帶翻飛,疑是遁入幽夢,卻是節慶或迎接貴賓抵達古都,許是國家元首,許是友好使者。此等禮儀,如周秦之風漢唐盛景重現,讓人不禁為這座曆史文化古城而感到慰藉。

舍舟登岸,卻有離去之後的歸來之念。漂是一種放飛,而泊是一種安靜。有人說秦人自古懼水,但亦喜水,誰不為城河有了清水而驚喜不已呢?變濁為清,需要精神的過濾,修複心的河床,還有廣義上的周邊環境。曾經坐過威尼斯的遊船,甚為那旖旎之象感慨,盡管城河遊船不及繁華,卻也獨有風景。朱自清先生筆下的秦淮河槳聲燈影,歌舫迷離,而和友人所遊曆的西安城河畢竟是一處嶄新的風物,清雋之感已讓人銷魂,那“晃蕩著薔薇色的曆史”的護城河的滋味,且留著來日領略好了。

《西安晚報》一九九九年十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