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想有時會閃現這樣一個念頭,即房子形態的意義,以及它在變更中的趣味。我們短促生存的寄宿處,曾經是土窯洞,是泥瓦屋,是樓房。也見過老廟和城門樓,以及皇宮與殿堂。我胡思亂想,人類在建築方麵的創造,與螞蟻的勞作大同小異,卻也是天壤之別。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個又一個百年過去,能夠幸而遺留下來的也許隻有建築。遠遠近近的建築,高高低低的建築,是塵世的依據。而我的心中所仰慕的聖殿,則是類似博物館一類的建築物。
在古都小寨東路與翠華路的交彙處,曾經是一片綠油油的菜地。後來,眼見它生長起一棵巨大無朋的曆史之樹。既是爬上高高的大雁塔去俯瞰它,也不敢小瞧了它的雄沉與偉岸。你既是沒有踏入它的門檻,飽覽它所囊括的浩如煙海而又傲視群峰的稀世藏品,也會被它廣闊的屋頂和莊嚴的框架外觀以及顯赫的門麵所震攝。是曆史守望於此,座北麵南,迎送著新鮮的每一顆太陽,從東到西,自升至落。也迎送著不同年齡不同國度不同品質的芸芸眾生,潛入他們的精神空間。
我想問大門前的一池清水,你該是曆史的一個奇妙的寓意,是透明的又是混沌的,是流動的又是沉寂的。我們走入聖殿其間,曆史既虛無又真切,既抽象又具體,你既是學富五車,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天真而無知。這裏陳列的豈止是我們引以自豪甚至於狂妄加失落感的周秦漢唐,也陳列著我們的自省與夢想。遊走在這曆史的隧道裏,盡管有現代化的照明及通風防腐設施,我們依然有一種充實之外的驚恐,一種靈魂的摸索與缺氧。
且聽聽銅器無聲的歌唱,禮樂兵馬,鳳柱魚燈,有喧騰也有光焰。墓葬壁畫從塵封的土地深處走來,在這聖殿中活生生地演繹著儀衛和狩獵的景觀。西域胡人和駱駝,在釉陶三彩中凝固了傳說,也見證著那些時代的勞動生活和文化的事實。瓦當石刻,是久遠了的建築垃圾,如今成了尚古的珍藏。銅鏡不知收藏了多少人間的表情,吉祥或凶險都化作了過眼姻雲。金銀玉器,各式貨幣,從來被視為人間寶物,今日乃金錢世事,這東西無疑又升值了。
這是聖殿,展示著人類文明進程的縮影,也把物欲的膨脹和精神的修煉凝為一體顯現給後人看。是的,這同時也可以被當作大房子看,但它不同於敬神造鬼的廟宇,供奉的是歲月老人留下的實物和影子。我們微不足道的個體生命,與這裏的一切實物也似乎沒有多大關係,要說值估的是它的精神指引。我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我們現在正在做什麼,做得怎麼樣,在這聖殿中溫習的功課,在等持不同的人生答案。
我從博物館門前走過,心情是一片秋色,更是一片春色。我們是歲月的孩子,接受著曆史之手的拂摸,然後漸次長大,變老,直到死去,成為微乎其微的曆史的碎片。所以我們信仰著這裏,這是我們心中永不坍塌的聖殿。
《三秦都市報》二〇〇一年九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