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方寧一邊用木桶往上提水,眼淚在眼圈裏直打轉,硬是忍著沒有掉落下來。她曾經以為自己前世的親戚夠極品了。但是見到何氏等人她才發現自己錯了。以前的那些人跟她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她為什麼要過這樣的生活?終日勞累挨罵挨打,她不要求恣意妄為、我行我素。她隻想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都不行嗎?
杜方寧端了一盆水進屋,方氏慘白著臉掙紮坐起來洗了把臉,又灌下去一大碗冷水。
就在這時,何氏的破鑼嗓又響起來了:“春寧她娘,你看看日頭都到偏到哪兒了,其他人可都下地去了。”
方氏啞著嗓子答應了一聲:“娘,你們先走吧,我就來。”何氏根本不放心,站在院裏死盯著,生怕方氏偷懶。
這時,一直被何氏指使得忙不沾地的杜夏寧提著一大筐豬草回來了。她捋了一下亂蓬蓬的齊海,輕聲懇求:“奶,我娘中了暑氣,今天就先歇一天吧,我跟著下地行嗎?”
何氏瞥了夏寧一眼,輕蔑的說道:“你下地?就憑你那兩把子地氣能幹多少?”何氏話風一轉一開始指桑罵槐:“中個暑氣就能歇一天,還真把自己當成娘娘了。怪誰呢,誰讓你肚子不爭氣,你要是像學文他娘,多生幾個兒子替你幹,我也不說你什麼,一窩子賠錢貨——”
賠錢貨,這是杜方寧來到這裏後聽到次數最多的詞。她不是沒見過重男輕女的老人,但是偏執極品到何氏這種地步的人,她兩世為人隻見過這麼一個。
杜方寧掀開草簾,站在門檻上,怔怔的看著何氏。
何氏猛一轉臉看著杜方寧那黑幽幽的眸子直直的盯著自己看,心中十分不快。她立即將矛頭指向杜方寧,惡狠狠的罵道:“看什麼看?還不拾柴禾去。”
夏寧連忙替妹妹說話:“奶,柴房裏還有好多柴呢?她人小拖不了多少?學文和學武比她還大呢,不也沒去撿嗎?不如——”
杜夏寧話沒說完,何氏便劈頭蓋臉的一陣痛斥:“學文是什麼身份?我們一家子都指著他光宗耀祖呢,她一個粗賤的丫頭片子也配和學文比……。”
杜方寧的眼中滲出冷意,聲音不高不低的接道:“奶,你整日說我們姐妹是賠錢貨,可也難道不是女人嗎?你這不是連自己都罵了嗎?我好歹也是杜家的骨肉,怎麼成了粗賤的了。”
何氏本來就對上午的事存著一肚子氣,此刻杜方寧又自己撞到槍口上來,她豈能不借著機會大大發作,難聽的話一波一波的襲來:“臭丫頭片子,你敢編排上我了。你還動不動就跳河尋死,讓鄉鄰說我的不是,你看是你皮癢了,有本事你就真死,死一個咱家也賠些錢——”
杜方寧氣得眼睛都紅了,這還是長輩嗎?當兒媳婦孫女當奴隸一樣使喚,她們娘幾個每天幹得比驢多,吃得比雞少,累得跟死狗一樣,每天都要承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天底下還有比這更糟的生活嗎?如果忍耐和尊重長輩隻能換來奴役,還那有意義嗎?
在這一瞬間,杜方寧終於徹底想明白了。如果她再顧忌忍耐下去,她們的苦日子將永無盡頭。她對上何氏這樣的人,對上杜家一家這樣的人,就不能用對待平常人那樣。所謂的互相尊重那是笑話!他們之間就是一場博弈,你若示弱,對方就會變本加厲的欺壓你,直到把你踩到腳底踐踏成泥。什麼名聲顧忌,先拋到一邊去吧!最差還能有多差!
杜方寧拚命定下心神,她一言不發的從何氏身邊走過。何氏仍在唾沫橫飛的大罵。
杜方寧走到柴垛前,抄起一把斧頭,臉上掛著一絲奇怪的笑:“奶,姐,我這就去砍柴。”
何氏的罵聲戛然而止,她陰沉著臉看著杜方寧。像杜方寧這樣年紀的孩子根本砍不動柴的,他們頂多去樹林裏撿起樹枝柴草。
杜方寧使出吃奶的力氣,對著灶房那扇破門拚命的劈砍,一邊劈一邊罵:“我恨這扇破門,誰讓它把當家人當賊看,每天鎖得嚴嚴實實的。這麼老這麼破,早該劈了當柴燒。”
何氏最慣於指桑罵槐,又如何聽不出杜方寧話裏有話。
她的麵皮一陣抽搐,一邊罵一邊顛著小腳過去阻攔杜方寧。杜方寧提著斧頭立即轉移陣地,這一回她奔向了雞窩。
她舉著雪亮的斧頭對著雞群一片狂砍:“你這隻老不死的母雞我砍死你,想當年你自己曾經三年下不了一個蛋,到如今又罵別的雞下不了公蛋,你該死該死——”何氏當年嫁到杜家,直到第三年才生下大女兒杜玲兒。為此,她的婆婆和鄉親沒少嘲笑她,沒想到杜方寧今日如此竟如此大膽的提起她的痛處。何氏氣得五官都挪位了。
她聲嘶力竭的大罵道:“我打死你這個忤逆的!”
杜夏寧猶豫了片刻,一個箭步搶上去,死死拖住何氏,連聲勸著:“奶,你可別氣壞了身子。”何氏年紀雖大,可力氣並不小,她拚命掙脫:“你給我放開——”方氏愣了一下,也跟著上來拽著何氏。這娘兩總算拉住了何氏。三姐杜秋寧語無倫次的勸杜方寧:“你、你快放下。這雞可是咱奶的命根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