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死了的是我,而不是他,可見諾言是謊,是水,是風。
在時間裏流轉,皆不可信。
齊天樂那裏得來這物件?難道他真的已做過那浪裏白條,在江裏搜尋?
這釵十娘六百年來,在水裏撿了又扔,扔了又撿,在舍與不舍之間,終有一日棄了它,扔在江裏的一隻大蚌的嘴邊,看它食了它。
諾言虛妄,毀屍滅跡,找一個水簇做了它弓形的墳墓埋葬。
可齊天樂得到了它,他笑說,這是我在一個漁人那兒遇到的,看著好,所以買了。那漁人說他在這江裏撈到了它。
心底雪亮,白馬終入蘆花。不用問,他來,不僅僅是因為這釵,目的昭彰。
更緊的偎緊柳遇春的胸膛,人,六百年來,一點進步也沒有,欲望,無恥,爭鬥,為財而亡,令杜十娘這隻鬼也害怕。
突然茫茫,無有頭緒,杜十娘,你還回這人世幹什麼?
這樣美的男人,這般汙髒!
身後有舟追來,仍是白光雨般飄灑。齊天樂忙忙把釵塞我收裏,寶兒,這個送你,收好哦,這可是古董。
我的,又來還我!
他扔是慣例的霸道,也不管這禮物我收不收它。女人慣壞了他。
不由白骨如刀,尖尖的穿出皮肉,想抓他一把。撕碎他!片片如雪花。
他卻脫了衣裳,快捷似魚,縱身躍入了江。白骨抓無著落,卻眼睜睜看他跳江。死,要不得,皮骨皆一驚,盡想隨他一跳,喊著,天樂,天樂,水很涼……
柳遇春用勁攬緊了我,他的胳膊一顫,他感覺到了這話的分量。天,情急之下,杜十娘脫口而出,叫他,喚他,居然天然的親熱,不再把他稱呼為齊先生了。
一切,有了頭首,便有故事回旋一章一章,愛,一如大火,來了,措手不及,無法阻擋,任它燃,任它燒,明知為煙,為灰,卻不肯熄了它。
明知他壞,卻還要為他,擔憂,驚擾,害怕,一路走下……
不可以,杜十娘!!!
你這隻鬼不可以動了情念,再來一次情殤。
柳遇春在耳邊輕輕的說話,語氣水般的涼,他是個敏感的人,看出了杜十娘片刻的真意,如朱紅刻章,深深雕上。寶兒,別急。齊天樂這是為躲那幫記者,跳到江裏遊泳,又不是學什麼杜十娘。
果然是這樣。隻見齊天樂一尾赤身栗色美男魚兒一樣,擺腿擺臂,水姿優雅,漸遊漸遠,還喊話給我,寶兒,告訴白原,他的電影我演,但一定不能換女主角,我要定你了……
他要定了我!
一聽此話,我被冰凍一樣。沸與涼,在這隻鬼的體內掙紮。他要定了我,誓言一樣,橫空劈下,擊的杜十娘沒了方向。
一個要定,簡單而沒有商量。
這個男人不需要商量。而李郎,從來沒有說過,十娘,我要定你了。他連他自己都無法做主張。
柳遇春不知何時已囑那船家,調頭,靠岸,他不喜歡孫寶兒癡癡的看另一個男人,雖然他早知,他是她的什麼偶像。
而我的掌裏,那釵,被緊緊的攥著,以前是一個男人送的杜十娘,而後,這小小的釵,粘了倆個男人的氣息,雖然隔了六百年的時光。
扔還是不扔?
杜十娘,你是一隻鬼,不可動情,不可動色,不可傷了柳遇春這等好男兒的心房。於是,牙一咬,手一揚,小小的釵再次墜江,小波一蕩。
波蕩的刹那,我小鳥依人的偎在柳遇春的胸膛,說,遇春,我愛的是你,什麼齊天樂,什麼釵頭鳳,見鬼去吧。
說的是謊,柳遇春卻感激的抱緊了杜十娘。寶兒,寶兒,我不能沒有你,明白麼?
他心跳如洪荒的腳步,黑夜的更鼓,死亡的絕唱。
他是真的愛孫寶兒,要不,他不必這樣緊張。
我點頭,把頭埋在他的胸膛,感動潮水般掠來,李甲從未為杜十娘心跳成這樣,喃喃的道,遇春,我也不能沒有你的。
刹那,片刻,這是百分百的真心話。
或許,愛,本質便是刹那。
白原站在岸邊,向回來的船隻張望。看見我一喜,孫小姐,孫小姐……
叫到第三聲便把話生生的切斷,他看到了柳遇春,他知道今天的飯局,必定泡湯。
我把齊天樂的話兒傳他,偎在柳遇春的懷裏,問,遇春,今天咱們去做什麼啊?
一切,由他。因剛才船上的失態,杜十娘覺得對不起這個好男人。他愛的深,愛的真,我要補償給他,雖然皮下是杜十娘這隻鬼,皮上是孫寶兒的笑容模樣。
去看看素素吧。
聽他,隨他,跟著他。去見我那六百年前的姐妹,問候一場。
陽光如金,一秤一秤的灑在我和柳遇春的肩上。與他向前,共赴煙攏箔金人生。雖然我是一隻鬼,可我希望自己是孫寶兒,被柳遇春這樣一身正氣的深情的男兒嗬護,嬌寵,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