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不要哭,沒什麼事的,他們把爸爸不能怎麼樣!寶兒……
孫富喚我。他的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成了雨中佛手,著了我一臉的淚,他急急把它擦。
他以為我為他哭,卻不知我這隻鬼,為的是六百年前的舊愛情傷!
他喚回了我,也喚回了我這隻鬼的殺機頓漲,不由白骨咯咯做響。沒有他,沒有孫富這廝,說不住杜十娘和李郎,隱在蘇杭,風景如畫,平常弄巷,舉案齊眉,兒孫滿堂。沒有他,說不住杜十娘永愛李郎,為什麼要我看真相?真相是沙,是塵,是薺,是屋角的蟑螂,為什麼要我看?我不要看,那怕是虛情假愛,蒙過我心,一生一世,假也是真,有些是金子可以買來的啊,金飾的生活,可以令杜十娘沒有白白愛一場。為什麼?他不遲不早,在瓜洲古渡,要來交易一場,把真相裸裸的呈在杜十娘的眼前,愛情活活剝皮,人生滿門抄斬,鮮血淋漓成湯……
呀,殺了他!
恨,不由伸手去抓。十指纖纖,直直抓下,而他憐愛的眼光沐浴著這臭皮囊,不知自己麵對的卻是六百年前的仇家。
骨頭穿皮,皮卻掙紮,它不肯傷了他。拚了全力,把那皮一撐,破皮而出,指尖一轉,先抵他麵。先得剜了他的眼,他的眼會放電,那是愛的電,令杜十娘這隻鬼,不忍把殺手下。
呔,你這隻怨鬼,休得這樣!
身後一聲爆喊,把我的爪凍在半中央。隻見縷縷銀絲,根根散發,細瓣白菊,一下盛放。一縷纏我胳膊,另一縷卻點向孫富那廝,他便刹那雙眼合住,進入夢鄉。
呀,這臭道士,他壞我好事,他給他使了催眠術,卻定我身法。
恩怨有天道,萬物自丈量。杜十娘,你還不悟嗎?
我冷冷嘲他,不悟,杜十娘隻要快意恩仇,提他頭顱!殺了他,七道輪回,自轉世去呀!道長何必多管閑事,做什麼道德方家,阻擋杜十娘?
杜十娘,你不悟,貧道暫也無法把你點化。隻是貧道的玉葫蘆裏近日居了新鬼數名,正寂寞緊張,你可是想陪伴她們,一起嘻耍?
說完,他念念有詞,腰間的玉葫蘆突然旋轉至我眼前,一圈一圈,回環播放,拖著碧色尾巴。隻見它通體透明,幽幽發光,一群鬼怪浸在血汙酒海,掙紮,呼喊,潰爛,融化……
營營役役,一場無法抽身的鬼生鬼話,看的令杜十娘好不驚心啊!
呀,不要,我這隻鬼不要進那樣的地方,黑,暗,髒,永不超生!!!
不由皮沁冷汗,不敢在他麵前再耍強梁。
可否不殺生?
忙忙點頭應了他。做鬼,與人一樣,也是勢利,看對手,定方向,他太強。
他拂塵一收,碧玉葫蘆一道綠光,隨他刹那遁梁而去,不見蹤影,不知飛往何方。
孫富已醒,我的雙手還在他麵門前直直的伸著。忙婉轉一變,變成柔弱無骨的手掌,揩他眼睛,親情上演,爸爸,你的眼睛怎麼有血絲,好好休息要緊啊……
他好生感動,寶兒……
喊了一聲,突然咽住說不出話。
我的眼眶也濕,隱隱有了淚光。且鬼差神使,手兒翹起,拔他鬢間一根霜雪頭發,爸爸,你有了白頭發。
呀,這臭皮囊,她和他相依為命二十來年,有了感應,總有些事,超出我這隻鬼控製的方向。
他半天歎了口氣,寶兒,爸爸老了。
不由探他,爸爸,遇春說你都招了,為什麼不把那些東西交出來,你也好早早出來啊!
他卻摸我頭發,苦笑一下,孩子,那有那麼簡單。說完四下一看,給我手掌暗暗一劃,咦,是個箭頭,直指左上方。我抬眼一看,那是個小小的東西,安在牆角,如房屋之眼,睜的圓溜,偷偷的把一切觀看。
他在我的掌心又寫,攝像頭。
攝像頭?
什麼東西,我這隻鬼雖不明白,但知是這個東西引起他交談不便。於是站起,自自然然把那東西一擋,且說,爸爸,你坐好,頭頂還有白頭發呢,我給你拔。
哦,這柳遇春,破案,也不放過這父女探望的一環?
趁這空擋,孫富那廝把一根細細的東西投入我的衣兜,且低低的說,寶兒,把這個給劉叔叔。記住!
26下
聽他的話,點頭,順手又把一根頭發拔,撚著,遞他。
他接過,也撚著,如同撚著舊日的年華。卻一字一句的說,寶兒,無論發生什麼,你,一定要好好活了下去,明白嗎!?
字字如釘,命令鐵氈般呈下!
這臭皮囊含淚點頭,他卻因這答應一笑,笑如一碗孟婆湯--五味俱全,酸澀苦鹹辣。
這時門外警察突的進來,冷如鐵石,探望時間到了。
孫富突的把我一推,寶兒,去吧,以後不要再來看爸爸。
我離他而去,出了門,至了鐵窗,不由回首,鐵棍根根,他被支離的在那,目光如刀,似要從我身上刻下永恒的孫寶兒形象,一手卻伸進衣裏,顫顫微微的按在胸躺。
哦,他在自己的肉身上要找什麼?
突的一悟,忙急急走了,怕這皮再把淚兒淌下,他,摸的是那個章呀,那個孫寶兒年幼無知時賜他的朱紅大印,永無抹殺的血色之章!
她給他紀念,一生,紋他肉體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