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間也出過一次岔頭。有一段路塞了車,前麵的三輪車繞過車叢駛了過去,我這輛車卻被其他車輛和行人給堵住了。透過車叢人叢我眼見著那輛車與我的距離越來越遠,車上的客人急,我比車上的客人更急。我衝著前麵擋住我去路的一輛麵包車大聲吼道,你他媽怎麼還不走!
我被堵住約有十五分鍾左右,重新行駛的時候我以為前麵那輛車早沒了蹤影。其實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那輛車就在不遠處的馬路邊等著我。待我的車與它有五六米的距離時它才又開始行駛。我們這兩輛車的行車原則顯然是一致的。
前麵的車子突然一拐,駛進了一片住宅樓群,我趕緊蹬著車子跟進去。我看見前麵的車子停在了一座樓的樓口,那個小姐下車後塞給車夫一張票子,就飛快地閃進了樓道。這裏沒有路燈,地上的光亮是樓上眾多的窗戶裏投下來的,在這樣的光線裏看那個小姐就更像雨薇。莫非她真的就是雨薇?這樣的想法令我有些恐懼,我想迅速將車子靠上去,但車上的客人卻叫我停住,待樓口那輛車走了他才讓我蹬過去。他下車付過錢後鬼鬼祟祟地也進了樓口。我手裏捏著他給我的票子,愣怔了有一分鍾之久,一分鍾過後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我緊跑幾步也進了樓道。樓道裏麵沒有照明設備,我摸著黑上樓,樓洞裏除了我的腳步聲什麼聲音也沒有。我一層樓一層樓地摸著,我發現每層樓房間的門都是緊關著的,他們會進哪一扇門呢?
我在黑黢黢的樓梯上茫然地走了幾個來回。
回到三輪車旁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出汗了,渾身濕膩膩的很不舒服。我仰起腦袋望著這棟樓上的所有窗口,猜不到哪一個會是我要尋找的。也許哪一個窗口都是,也許哪一個都不是,這是一個無法確認也無法否認的問題,就像那個小姐是不是雨薇一樣。一想到雨薇我身上的汗就沒了,身上就像突然被晚風吹透了一樣,冷颼颼的,而且越來越冷。
我想蹬車一走了之,成為一個逃逸者。但一個聲音卻在大聲疾呼,我心裏一驚,覺得這聲音像子彈一樣擊中了我的心房。我周身開始戰栗,一時竟無法動彈。
這聲音就是救救妹妹。
戰栗在我的身上緩慢地消失了,剩下的隻有堅軔和無奈。我坐到車上,又一次仰望起那些窗口,我就這樣瞪大眼睛看著那些窗口的燈光逐一曖昧地滅下去,滅下去,直到整座樓成為一個黑暗的物體。
我決心等下去,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我默默地等,困了就揉揉眼睛繞著車子走上幾圈,煩了就咬咬牙,小聲地罵幾句什麼。就這樣我一直等到天光放亮,那一男一女才一前一後地走出樓來。我與他們麵對麵地站著,我這才看清也這才確認,那個像雨薇的小姐確實不是雨薇。
我坐在三輪車上,把腳很輕鬆地搭在腳蹬子上。車子停在原地沒有走,我的思想卻老是在走,一會兒想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姐,一會兒想那些衣冠楚楚的嫖客。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雨薇竟然在我的腦海裏出現得越來越少了。
我點了一支香煙,此時的我已經習慣於抽煙了。煙霧像一團雲彩裹住了我的腦袋,而我的腦袋則總是試圖突破煙霧。腦袋在和煙霧作鬥爭,腦袋在生長,煙霧也在生長。我覺得我的腦袋在煙霧裏變得越來越大。
有聲音很尖厲地喊了我一聲,幫我的腦袋突出了煙霧。我知道有人要坐我的車了,我扭過頭去,一下子就把眼睛和嘴巴張得
老大。來人不是別人,竟然是應該最了解雨薇情況的雲姐。雲姐見是我,也很驚訝,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也蹬上三輪車了,那你就拉我一趟吧。
我張得過於龐大的嘴巴終於合到了一起,我說,雲姐,我正想找你。
你找我幹什麼?雲姐說。
我找你打聽雨薇的情況。我說。
我又沒和雨薇在一起,我怎麼會知道她的情況。雲姐說。
你別裝蒜。我有些急了,厲聲吼道,你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了。
雲姐轉身想溜,我跳下車一把就把她拽住了,又順勢往車上一推,說了聲上去吧,就把她弄上了車。接著我也上了車發瘋地蹬,搞得雲姐好一陣驚叫。
我埋頭蹬車,我覺得車子不是在跑而是在飛。車子飛起來了,飛過熟悉的街道,飛過陌生的人群,飛向一個我也不知道的地方。雲姐在我的身後一個勁地嚷,我聽不清她在嚷什麼,我也不想聽她在嚷什麼,我隻想讓車子飛起來,飛得越快越好。
車子在一個很偏僻的胡同裏降落,整個胡同幾乎看不見一個人。這是我下意識選擇的一個地方,在這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會把雲姐拉到這來。我的身上冒著蒸汽一樣的汗,我撩起衣服不停地給自己扇風。這時候雲姐從車上跌了下來,她真像從空中掉下來似的,跌跌撞撞差點跪在我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