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二十九呼吸;發(2 / 3)

妻不知從何時起養成了這個習慣,似個愛撒嬌的小女孩兒,隱約讓男人回到了他們初戀的時光。

那時的自己還隻是個化學係的學生,他初次在校園裏邂逅了妻,那光彩照人的窈窕女子用她水波般搖曳的長發撩起了男人心裏的漣漪。滂湃的追求,熱烈的戀愛之後,他們終於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然而時光無情,被歲月洗禮後的妻不僅失去了蘋果般的麵容,不點而朱的嘴唇,甚至連引以為傲的長發也慢慢退去了光澤。

日複一日,妻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神色逐漸地驚慌。她明確地感受到丈夫瞧她的目光正在漸漸地冷卻著,卻總是張了張口,她說不出任何抱怨的話來。

又能埋怨些什麼呢?連她自己每每觸及腦袋上枯枝似的一把長發,也會有如同觸電般厭惡的感受。她於是慌張地買來了所有最昂貴的護發產品,瓶瓶罐罐象山丘一般地堆在浴室,妻渴望著用科學追回自己的青春。

每一天,她都會花大把大把的時間護理她的長發,站在龍頭下久久地衝洗著,梳理著,瘋子一般把粘稠的各色化學劑塗抹在頭皮上。一遍又一遍,象用淤泥掩埋著整顆腦袋。抹了又洗掉,又抹一層,再洗掉……

她默默地做著這一切,眼淚不住得往下掉落。直到手指的皮膚被熱水泡得皺了,破皮了,依舊在固執而機械地重複著。

因為她實在舍不得剪去,更舍不得任由她的發絲枯萎。

她很清楚,她的丈夫最愛她什麼……

終於,妻迷人的長發又回來了。那是水波一般蕩漾的誘惑。當她小心翼翼地把腦袋靠在男人的肩頭,男人終於不再皺著眉頭推開她了。妻心滿意足了。她最是喜歡看著男人閉上眼睛,嗅著她長發的樣子,隱約讓她回到了他們初戀的時光。她微笑著,沉浸在頭發散發的香氣中,總是靠到脖子酸軟了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男人的肩頭。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發現,竟然有幾縷落發纏繞在丈夫的脖頸。

妻不知從何時起開始落發了。起初是纏在丈夫脖頸上的幾縷令她心驚,而到了後來,梳子輕輕地一扯就能掉下一把。

“是買的護發產品有問題?還是塗抹得太多,營養過剩?”妻對著鏡子不安地問自己。但她不願讓丈夫察覺,每次總是獨自偷偷地躲在浴室中,把大把大把的落發衝進下水道裏。落發順著水流蜿蜒著消失不見了,可她依舊惶恐至極,跪倒在瓷磚地上嚶嚶地哭泣。越來越多的落發仿佛正剝削著她的生命,她開始頭暈,眼花,容易疲倦。終於有一天,當她顫抖地又扯下一大把落發後,昏倒在了浴室裏。

妻病了,病得突然且嚴重。她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手腳麻木動彈不得,隻能悲哀地看著麵前痛苦的丈夫和束手無措的醫生。幾個星期的病發已經折磨得她顴骨突出,眼睛深陷而無神。而最令她悲傷的是,她的長發已經掉落得所剩無幾了。

那些她用盡心思去維護的長發,終究,終究也不能繼續纏繞在丈夫的身邊了。

她聽見醫生和丈夫的爭吵,“我妻子究竟得了什麼病?”

“是從腦部開始的病變,擴散迅速,可惜我們現在還不能確診……”

“還不能確診?她的頭發都掉光了。她,她都快要死了……”

妻在迷離中聽見男人聲嘶力竭的哭聲,心滿意足地笑了。她吃力地伸手把男人叫到病床前,最後一次,把自己的腦袋靠在他的肩頭。幾縷枯黃的落發纏上了男人的脖頸。她微微笑著,聞到自己頭皮深處散發出的異香。

她竭盡力氣,說出了人生的最後一句話,“我愛你……”

男人被病重的妻喚到床前。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顆半禿的腦袋靠上了自己的肩頭,不由地一陣惡心。那些枯黃的頭發又在紛紛地掉進他的脖頸裏了,象上吊的繩索一樣緊緊纏繞著他,令他感到窒息。但他強忍著,維持著眼眶中盈睫的淚,直到死亡終於將自己肩頭的女人帶走了……

他走出醫院,走到沒有人的角落,終於可以卸下滿麵的偽裝。他感到癢,癢得發疼,於是伸手抓向自己的脖子,用力地抓出一大把枯黃的頭發。他厭惡地把頭發丟在地上,跺著腳跟盡情地踐踏。被碾過的長發頓時散發出一陣異香,和從妻頭發深處散發的香氣是一樣的。

那是男人,精心調製的腐爛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