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靈魂被預置的假說,是人在自我尋根不得求解的無奈中對自身神化的結果。這種神化雖然在每一時代都有不同的表達方式,但不管它所處的是科學時代還是神學時代,它的神秘主義的特質都容易延續人自身神化的靈魂觀念。19世紀末,英國劍橋大學學術組織“心靈研究社”,曾以17000份問卷調查是否認為有靈魂存在,結果有830份問卷聲稱看到過人的靈魂甚至上帝。直到20世紀的統計仍然顯示,全球大約仍有近50個關於心靈學的研究單位在開展關於靈魂的研究活動,其中還不包括各類宗教的靈魂說教,使信徒甘願獻出現實生命以取得奔向天堂的捷徑。這些19世紀末的調查結果和20世紀70年代的研究狀況,以及當今時代恐怖主義的“人體炸彈”事件都表明,即使到了科學昌明的時代,由於人的本質秘密依然不可破譯,人借靈魂自我神化的心理意向依然故我地存在著。
人神話自身的目的在於,人試圖通過強化自身高於一般自然生靈的獨特性,以強化人是自然之主的確信。於是人類便習慣地認為,以人為中心的生命世界是生動活躍的,並在這樣的自為中不斷追求著人自身更大的自由;由此便認為,動植物的生命隻是處於一種原始自在的原生狀態。這之間人與動植物的生命存在著巨大的差別:人雖然也像動物一樣有著物質性的肉體,但人更有著精神性的靈魂;人像其他自然生命一樣有著接受外部世界信息的感官,但更有著對感性知覺做出理性反思的能力--因此可以得出結論,人是高於一切自然生命的。從人類這樣的自我結論中可以看出,人為了自我確證以便使自己有更多的自信,始終在努力地洗涮著自己的動物屬性,並不懈地標榜著人之為人的精神靈性。這種自我提升理論的終極,別無選擇地走向了靈魂說,因為,人既然不能以自己的肉體更有效地區別於動物,那麼隻有以獨樹一幟的靈魂靈性,形成自己無與倫比的超自然特征,使人類成為無條件地壓倒自然界一切感性個體的生命主宰。至此,人給了自己一個極好的自我尊大的理由--因為隻有人有靈魂。那麼,人的這個極度尊貴的靈魂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在人類曆史上,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宗教學說一致認為人的靈魂是被預置並附著於肉體而存在的。而且,所有的宗教學說都把靈魂與肉體對立起來,認為肉體是卑賤的,而靈魂才是高尚的;肉體可以死亡而靈魂卻永存。靈魂說認為,在人的生命形成之初,靈魂進入人的肉體;當人死後,靈魂就脫離軀體,進入永生的超自然境界或轉入到其他生命的軀體中去轉世再生。顯然,在這裏將人分成了截然對立的兩個部分,即現實的肉體和超時空的靈魂。毫無疑問,靈魂概念的設定一開始就有著鮮明的形而上學的特性。靈魂說來源於人類試圖掙脫肉體生命的時間局限、追求生命永恒的心理渴望。柏拉圖等西方哲學家將對象世界分為理式世界和理式摹仿物的現實世界。柏拉圖認為,人作為塵世的肉體凡胎,他要想和至高無上的理式世界建立聯係,就必須借助自己的靈魂對理式世界進行回憶,因為“每個人的靈魂,天然地曾經觀照過真實界,否則它就不會附到人體上來”,“從塵世事物引起對於上界事物的回憶,這並不是所有靈魂都可以做到的。凡是對於上界事物隻有約略窺見的靈魂難以做到這一點。剩下的隻有少數人還能保持回憶的本領。”(《柏拉圖文藝對話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118頁)通過以上敘述可以看出,隻有具有神性的靈魂,才能與對象世界的本體達成溝通。這樣,人關於對象世界的邏各斯崇拜和人自身的靈魂崇拜便具有了對應性。柏拉圖認為,那些在前世清楚地瞥見過永恒真理的靈魂,進入人的軀體後會成為哲學家;而那些很少關注理式世界的靈魂,它們進入人體後則會使人成為忤逆者或暴君。柏拉圖這裏說的是人的神性預置,並且預置的神性靈魂也具有善惡與醜美的差別,隻有那些充盈著神性光輝的靈魂才可能懂得真理。因此,人在世間自我提升的過程也就是靈魂不斷淨化的過程,隻有更好地淨化靈魂,人的來世才可能獲得更多的神性。
基督教關於靈魂通過對上界天庭世界回憶而走向理式世界的說法,比柏拉圖人神性預置的形而上學學說,敘述得更加具體與明確:創世紀時“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進他的鼻孔裏,他就成了有靈魂的活人”(《聖經·創世紀》)。這裏清楚地說明,人類的肉體原本就來自於塵世,而人的靈魂則由上帝賦予,被上帝逐出伊甸園的人類之所以有複歸樂園的向往,原因就在於人具有上帝所賦予的靈魂。這種理論構成了西方中世紀靈魂學說的核心,幾乎所有的經院哲學家們都以《聖經·創世紀》的判斷為基礎,提出了各種關於靈魂的說法。盡管文藝複興使基督教神學的中心地位受到極大地衝擊,神本主義開始讓位於人本主義,但這種衝擊並沒有足夠的力量使靈魂的神話徹底破產,靈魂仍然被看作是人的最高意識。例如17世紀時,笛卡兒雖然竭力反對經院哲學,主張用理性來審視世間的一切,堅定地認為:盡管一切都是可以懷疑的,但“我在懷疑”這件事實本身卻無可懷疑。而我在懷疑,也就是我在思想,這說明作為思想主體的自我意識超越了現實存在。這種超然的自我意識正是人與動物的區別所在。如果說動物因為沒有思想隻是一具肉體生命的話,那麼人則是有理性思考的生靈。由此笛卡兒得出了“我思故我在”的結論,論證人除了肉體還有會思維的“精神實體”獨立存在,但他論證的這種“我思”的精神實體,並沒有走出靈魂說,實質上仍然是關於理性靈魂的另一種說法。
人類為了至高無上而不朽的靈魂,不僅向往它進入天堂,也為保持它的完好用盡了心機。古埃及幾乎就是一個為了保護靈魂而設計的時代。從金字塔、獅身人麵像、方尖碑到隨葬的黃金麵具、黃金拖鞋、黃金雕像棺槨與儲存人內髒的雪花石壺等,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存靈魂的完好,以便有朝一日複活或者升入天堂。“古埃及人為了‘再生’和‘不滅’的信念,對來世生活的粉飾遠遠超過了對現世生活的美化,十分注重死者所處的環境。為了保存好木乃伊,不惜一切代價為法老建造金字塔式的陵墓,並以三層棺槨加以保護,進而以最昂貴而珍奇的物品來陪葬,為此往往不惜傾盡國力。因此,我們現在能夠看到的古代埃及藝術品,可以說幾乎都是為死者服務的,以黃金製作如此巨大的棺材,充分說明了這一點。”(張夫也:《外國工藝美術史》,中央編譯出版社,1999年版,第40頁)如前所述,人類為了標榜人之為人的精神靈性而形成了靈魂說,即認為隻有具有靈魂的人,才是作為自然界最高智慧與理性的標誌,才是無條件地壓倒一切感性個體的生命主宰。然而,現存的事實並不能盡如人願,自然界並不存在鐵證如山的證據,可以證明人是唯一超越於其他生靈的生命主宰;那龐大無比的獅身人麵像與供奉在高塔中的“舍利子”也不足以證明人的神性。反之,總有種種屬於動物情感智慧的跡象,在動搖著人類連自己都難以確信的確信。20世紀末在中國青海就發生過這樣一件令人震驚的事實:那是一段極度缺水的日子,一天,運水卡車照常行進在每天往返的路段上。突然,一頭瘦骨嶙峋的老牛倔強地擋在了運水車前,任憑隨即趕來的主人想盡一切辦法,甚至最終把它抽打得皮開肉綻,也無法使它離開,情急中的人們想到老牛一定是渴極了。於是,運水員便破例把半盆水放在了老牛的眼前。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老牛並沒有喝這半盆以死抗爭得來的水,而是對著夕陽,仰天長哞,似乎在呼喚什麼。不遠的沙堆後麵跑來一頭小牛,受傷的老牛慈愛地看著小牛貪婪地喝完水,伸出舌頭舔舔小牛的眼睛,小牛也舔舔老牛的眼睛,靜默中人們看到了母子眼中的淚水。沒等主人吆喝,在寂靜無語中,它們調轉頭,慢慢地往回走。”(丁一平“讓人揪心的一幕”《小學生感恩故事全集》,花山文藝出版社2006年8月,第一版,第80~81頁)如果說“我思”是具有思維“精神實體”的表現,那麼,上述這頭老牛的表現算不算牛之“我思”呢?中國人自古有“老牛舐犢”的共識,並以此來比擬父母的愛子之情。那麼,是不是就此也可以認為,老牛舐犢的行為說明牛也具有“靈魂”呢?第二節形而上學--美學的理式世界有了靈魂說的存在,理性至上的審美原則,便順理成章地構成了西方傳統美學形而上學的理式審美觀。不管所處是科學時代還是神學時代,人自身神化的靈魂說始終支撐了西方傳統美學的理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