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躍進似乎想起李衛國幹什麼事去了,可就是想不起來具體是幹什麼事,肯定是來不了。馬躍進好失望,不,是絕望。馬躍進從來沒有怕死過,即使是在戰場上也沒有。自從上山下鄉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後來應征到前線,再後來參加工作,多少次死裏逃生,他都沒有怕死過。今天怎麼啦?馬躍進怎麼覺得末日就在眼前,眼前的這些人不會善罷幹休的,也弄不清究竟是些什麼人!是誰派來的!還沒等馬躍進想好怎樣才能躲過這一劫,自己突然一栽歪,從高高的樹冠上掉了下來。他本能地伸手去抓,想抓住哪怕一根樹枝或是一片樹葉呢。樹枝樹葉都沒抓著,倒是抓著了床頭櫃,連帶著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電話、茶杯還有書報“叮裏咣當”地掀翻在地。馬躍進的兩條腿也已經著地,因為手靠床頭櫃支撐了一下,所以上身並沒有從床上完全掉到地上,而是被擠在床與床頭櫃的夾角中。
直到這時,馬躍進才清醒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一個噩夢。
馬躍進摸索著打開燈,扶正歪斜著的床頭櫃,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手機、電話、書報、茶杯等物品,這才感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頭隱隱約約有些疼。馬躍進還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夢。剛才的夢境還能回憶起不少,這夢有什麼寓意?該不是我馬躍進要走下坡路了?該不是寓意樹倒猢猻散了?怎麼我有難了,找一個能幫我的人都找不到?小林、吳義,還有老林,都看見我被人追趕,可誰都不出手相救。我自己家裏的人、我的親戚朋友怎麼也不見一個?不成,得找個機會讓人算算。
馬躍進根本睡不成了。看了看床頭的電子鍾,剛過淩晨四點。這個晚上又這麼過去了。馬躍進歪斜在床上,接著思考怎樣才能查出這隻背後的黑手。猛然,一個思路跳躍著在馬躍進的腦海閃現,馬躍進順著這個思路想了一會兒,覺得萬無一失了,才下意識地點點頭,一拍自己的小腦袋瓜:就這麼辦。
公司裏有人泄密、使得公司在股票和期貨市場上發生重大虧損,馬總正在尋找這幕後奸細的消息。沒有兩天,這種說法在公司內部上上下下都傳遍了,弄得人人自危。員工們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成為被懷疑的對象,尤其是交易部和與交易部接觸密切的財會部、電腦部,更是顯得死氣沉沉,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言多必失,萬一哪一句話說得不當,被人私下告到馬總那裏,那不成了惹火上身了?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又一個星期過去了,公司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馬總還回了一趟北京,一走就是一個星期。第三個星期,馬總從北京回來了,恰好副總經理李衛國到美國、香港轉一圈後也回來了,公司仍然一切如常。大家逐漸把心放回了肚子裏。有些忘性比記性大的人,早已把這件事情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大家又恢複了往日的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磕磕絆絆、唧唧喳喳。年輕人就是年輕人,下了班也不愛在宿舍裏待著,三五結伴往外跑。十裏洋場雖然不像舊時代那麼繁華,可此時舊時代早已有過的歌廳已經在大上海重現,舊時代早已有過的彈子房(今台球館)也已在大上海重現。因此天天有人結伴去逛街,有人結伴去唱歌,中層管理人員不少喜歡打台球和保齡球。少數談朋友的沒有太好的去處,又不想和那些上海本地人一樣,三對戀人擠坐在外灘的一條長躺椅上相安無事地各忙各的,不怕挨揍,因為上海人無論男女,都是謙謙君子,永遠隻動口不動手。
這是個星期六,正好股市休市。
馬躍進讓辦公室通知所有人員開會,誰不出席都不行,如有急事,必須直接向他本人請假。公司好久沒開這樣大規模的會議了,員工中個別敏感的人這時才覺得,事情肯定還沒完。再想想最近幾個星期馬躍進的情緒,似乎總是不太高,出來進去也不太像往常那樣喜歡和小姑娘小夥子開點兒小玩笑。
會上,馬躍進開門見山對大家說:
好久沒開會了,大家是不是都覺得不太適應了?又是占用大家休息時間。沒辦法,平時開盤,人總是湊不齊。今天不錯,大家都在。我最近想了很多,今天借這個機會,談點兒最近的感想。剛好李總從國外回來沒幾天,我也讓他準備了準備,讓他談談在國外考察的收獲、見聞。
最近公司的事情不順,大家都看到了。公司被人家算計了,我馬躍進被人家算計了。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大家今年的年終獎恐怕要泡湯了;更要緊的是明年想給大家買房子的,不知到時還買得成買不成。還有出國培訓、出國考察計劃,原來打算給大家組織幾撥赴美國的考察團或赴英國的培訓班,現在看來很可能也要推遲。為什麼?虧損啊。北京和上海兩個市場上咱們虧了不少。你們是不是想知道究竟虧了多少?有興趣的下去問財會部吧,我就不在這兒向大家披露了。
這兩件事情,對咱們公司的影響巨大。經濟發展部都知道了,我回北京,專門陪同林董事長去部裏請罪去了,金副部長把和我林董事長罵了個狗血淋頭。我這人臉皮厚,不怕罵。林董事長都七十歲的人了,還跟著受這窩囊氣,我看著真的於心不忍。你們是沒看見,董事長戴著的假頭套都被汗水濕透了,那是冷汗,冷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