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無相生(1 / 1)

【原文】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

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注釋】

斯:這。

已:通“矣”。

音聲:漢代鄭玄為《禮記·樂記》作注時說,合奏出的樂音叫做“音”,單一發出的音響叫做“聲”。

聖人:古人所推崇的最高層次的典範人物。

言:即依名作判,仗名立言。具體表現為對審美、價值(即美惡、善不善)的評判,對事物特性的斷言,以及對事物演變前景的預測等。

作:指萬物的湧現與流變。

夫唯……故…… :解為正因為……所以……。

【譯文】

天下的人都知道美之所以為美了,醜的概念也就形成了,也就出現醜了;都知道善之所以為善了,也就知道什麼是不善了,也就出現不善之事了。

有和無互相生成,難和易比較才可知,長和短相對而可見,高和下互為呈現,音節和旋律互相應和,有在前的也必有在後的跟隨。

所以聖人以無為的姿態,不憑一己之力,而順應規律、大道來處理世事;實行教化不發號施令,不憑自己的言辭,而利用自然規律。

萬物勞作、創造而不自我稱頌,生發而不據為己有,有作為而不以此淩駕於其他人或物之上,有了功績也不以有功者的身份自居。正因為不留戀、不執著光榮、顯要的地位,所以也不會離開這個位置。

王弼《道德經注》

美者,人心之所進樂也;惡者,人心之所惡疾也。美惡猶喜怒也,善不善猶是非也。喜怒同根,是非同門,故不可得而偏舉也。此六者,皆陳自然,不可偏舉之名數也。自然已足,為則敗也。智慧自備,為則偽也。因物而用,功自彼成,故不居也。使功在己,則功不可久也。

美的事物,是人心所趨向、喜歡的;惡的事物,是人心所遠離、討厭的。美好和邪惡就像喜怒一樣,善和不善就像是非一樣,都是同一事物的兩麵。喜怒有著相同的根源,是非來自同門,所以不能偏向哪一個。“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等六者,都是自然如此的,不能偏愛、執著其中任何一個側麵。事物自然地生發就已足夠,人妄加幹預就會失敗。智慧自然地存在於我們心中,虛妄的動機和作為不是真正的智慧。根據事物的本身特點去利用它,自然能獲得成功,並非自我的作為產生的結果,所以也不以功臣自居。如果硬把功勞放在自己頭上,那麼成功就不能維持太久。

蘇轍《老子解》

天下以形名言美惡,其所謂美且善者,豈真美且善哉?彼不知有無、難易、長短、高下、聲音、前後之相生、相奪,皆非其正也。方且自以為長,而有長於我者臨之,斯則短矣;方且自以為前,而有前於我者先之,斯則後矣。苟從其所美而信之,則失之遠矣。當事而為,無為之之心;當教而言,無言之之意。夫是以出於長短之度,離於先後之數,非美非惡、非善非不善,而天下何足以知之?

天下以事物的形態和名稱來區分善惡,所謂的美而善的東西,真的是美而善的嗎?人們不知道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是依靠對方的存在而存在的,是在相互比較中顯現的,兩者中的任何一個都不能說是正確的、無所偏倚的。比如自以為自己長,而與比我長的相比,我就是短的了;如果自以為自己在前麵,而與比我靠前的相比,我就是靠後的了。隻看到事物美的方麵就說它美,那差得遠呢。處理事情,不要有以自己的意願改變它的心思;教導別人,不要有以言語妄加指導的想法。如果有人能超脫於長短、先後的計較,做到不善不惡的中庸,天下還有什麼值得他掛慮的呢?

萬物為我作而我無所辭,我生之為之,而未嚐有、未嚐恃,至於成功亦未嚐以自居也。此即無為、不言之報。聖人且不知其美且善也,豈複有惡與不善繼之哉?聖人居於貧賤,而無貧賤之憂;居於富貴,而無富貴之累。此所謂不居也。我且不居,彼尚何從去哉?此則居之至也。

萬物以自身的發展變化為我服務,而我不妄加辭令,我創造、作為,但不據為己有,不以此淩駕於他人之上。取得了成功也不以功臣的地位自居,這就是無為、不言的回報。聖人不知道美和善,哪裏還有惡和不善與之相對呢?聖人處於貧賤的地位而不為貧賤憂慮,處於富貴的地位而不為富貴牽累。這就是老子所說的不以自己所處的環境將自己定位。我尚且沒有處所,別人能把我往哪裏驅趕呢?這是居處的完美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