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鳴朝黃克武看去,黃克武連忙說:“我和藥來把許叔你送回北京,直接送進協和,同時海蘭珠小姐去通知宗室。宗室那群窩囊廢,聽到這消息慌成一團,毓方說自己拿不了主意,又去天津請示溥儀。溥儀又召集宗室元老們議事,這一議又是好幾天。等他們趕到東陵的時候,人家早跑了!隻剩下阿和軒在神道前自盡的屍體。”
“阿和軒死了?”許一城一驚。
“他們被孫殿英關在山坳裏,等到軍隊離開才恢複自由。其他兵丁一哄而散,恐怕阿和軒是最後一個為滿清殉葬的人了。”
許一城心想,阿和軒是海蘭珠的親爹,不知道那姑娘知道這消息後,會是什麼反應。
“宗室就沒什麼動作嗎?”
“目前還在商議該怎麼辦呢。”劉一鳴嘲諷地回答。
“對了,付貴也是在那時候被人發現的。據說是薑石匠的家人一路找到東陵,在靠近馬蘭峪的地方發現了他,送回京城。”藥來補充道。
許一城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說我先去看看付貴。
隔壁病房裏,付貴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頭上纏著厚厚的一圈繃帶,像是個滑稽的印度巡捕。這個家夥即使在昏迷時,仍舊是一副冷冷的表情。床邊的櫃子上沒有擺鮮花,而是擺著一把二十響毛瑟短槍。這是許夫人的主張,她說對付貴來說,槍油和火藥的味道聞起來比花香更舒心。
許一城緩步走到床邊,坐下來,伸出手去給他掖了掖被子。付貴一動不動,似乎懶得搭理這個多事的混蛋。他其實對民族、文物什麼的毫無興趣,之所以摻和進來,完全是出於與許一城的友誼。
他本來可以在京城悠哉遊哉地當警探,結果卻為了一件無關的事情傷成這樣。無窮的愧疚湧上許一城心頭,忽然沒來由地想到了陳維禮。
陳維禮信任許一城,臨終前把一個大秘密托付給他;付貴信任許一城,可以為他赴湯蹈火。兩個人都把許一城視為生死相交之人,全無保留地付出信賴。現在他們兩個一死一傷,孫殿英依然逍遙法外,日本人的陰謀到底是什麼還沒查明。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呐喊——
許一城啊許一城,仇敵未滅,真相未明,你有什麼資格意誌消沉?
其他三個人望著垂首而坐的許一城,半晌沒有吭聲,以為他傷心過度,連忙過去勸解。劉一鳴伸手一觸許一城肩膀,他緩緩抬起頭來,把劉一鳴嚇得退了一步。
許一城麵上原本浮著一層淡淡的灰霾,現在卻倏然消散。他眼神裏的虛弱和空茫不見了,又變回了之前的清亮和許家人特有的名叫固執的神采。
“許……許叔?”劉一鳴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許一城從椅子上站起來,沉鬱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活力:“這件事還沒完。是的,我們沒能阻止盜墓,但我們還可以讓這些盜墓賊付出代價,得到應有的懲罰。”
“不過許叔您的身體,反正盜都被盜了……”藥來有點擔心。東陵被盜,許一城內傷最深,以他現在的狀況,還能不能應付這麼危險的事情。許一城正色道:“東陵是被盜了,但日本人的動機尚未查明。現在讓我束手,隻怕更傷身體。”說到這裏,他下巴輕抬,微露傲氣,“我們許家,從來都是頭撞南牆而死,沒有中途折返的。”
劉一鳴問道:“那許叔你打算怎麼辦?”
許一城抬起右手,修長的指頭靈巧地攏在一起,語氣裏卻帶著淡淡的遺憾:“我準備了一個後手,就是用來應對這種局麵的。我本希望永遠用不著,現在看來,不得不用了……”
說到這裏,大家都滿懷期待,等著許一城拿出一條立竿見影的錦囊妙計。許一城卻什麼都沒說,反而讓藥來給他講講最近京城的局勢。
藥來抖擻精神,絮絮叨叨地講起來。最近京城局勢已經穩定下來,國民革命軍的各級政要紛紛前來。奉天那邊早就正式為張作霖發喪,所有人都在盯著他兒子張學良的選擇。
許一城閉目聽著,不時停下發問。藥來說了半天,許一城忽然問:“這麼說,蔣主席還在北京?”藥來一點頭:“還在,忙著接見社會各個團體,忙得很,每天報紙上都有報道。”
“現在外頭傳得最熱鬧的事是什麼?”許一城問的問題很飄忽,讓人摸不清頭腦。
藥來為難地撓撓腦袋,想了一下,啪地一拍巴掌:“對了,有個事兒,好多人都打算上街抗議把北京改北平的事。這是劉伯溫當年親自看的風水,姚廣孝親自建起的八臂哪吒城,四九城內聚著皇氣,哪能說遷就遷。不少社會團體聯名上書,要求重新考慮。”
許一城對這個很有興趣,又問了藥來幾句細節,閉上眼睛,沉思片刻:“你們就等著看好戲吧。”他的眼神透過病房,看向東陵的方向,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擊著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