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一城把此劍的前因後果一講,黃克武不由得感歎道:“在中國已經斷了傳承的手藝,日本一個教授卻知道得這麼清楚。”後麵的話他沒說,許一城看了他一眼,語氣略帶嚴厲:“偷東西就是偷東西,再怎麼喜歡,也不行。”
“可東西畢竟留下來了啊……”黃克武分辯道,自從救出木戶教授以後,情緒一直不太對,對東陵之事似乎有自己的看法。
劉一鳴怕兩人說僵了,截口道:“那這柄唐劍,您有想法了沒?”
許一城道:“我不太清楚,不過這次正好去參加五脈宴會,我想順便請教一下沈老爺子。”
“他會知道?”劉一鳴不屑道。
“你不要小看五脈的底蘊。也許他們膽小怕事,不過這古董的學問,可是不容小覷的。”
沈默這次八十壽宴,按照老爺子的指示沒有大操大辦。亂局方定,人心未安,不宜大動幹戈。所以戲棚、喜樓、金牌一概不用,隻在自家院子裏擺了幾桌酒席,門口吊起兩頂麻姑獻壽的人物大燈籠,八十整生日,隻當是散生日過了。外麵來賀壽的人也不多,隻有十多位相熟的古董鋪子,以及五脈留在京城的那麼幾十個人。
這些賓客顯然也沒心思賀壽,個個揣著心事,在席間低聲交談。
北京降格成北平,對整個古董業也是個大打擊。試想古董最大的買主是誰?不是政府裏當官的,就是給官員送禮的人。如今政府不在北京了,古董生意的衰落隻怕就在眼前。沈默老爺子是個高人,可惜年紀太大,恐怕應付不來。這些人都盼著五脈能選出一個得力的族長,早點拿出個主意來。
沈默坐在五德椅上,雙眉低垂,整個人如同一棵幹枯的柳樹。這把五德椅是用桃木、楊木、桐木、柏木、鬆木五種木料打造而成,桃木清,楊木直,桐木潔,柏木不腐,鬆木韌,五木既代表了五脈五家,也代表了鑒寶之人所需要具備的五種美德。在五脈,隻有在極其重大的場合,才會把這把椅子從宗祠裏請出來,並且隻有族長才有資格坐。
這把椅子看似風光,坐起來並不舒服,椅麵太硬,且沒有靠背,稍微坐久一點屁股就會覺得酸疼。所幸自己不需要忍太久了,沈默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看著院子裏熙熙攘攘,看著五脈子弟各懷心事,渾濁的眼神變得微微發亮,仿佛回到幾十年前。
當年也是這麼一個類似的場合,連他在內一共有三個族長的候選人,其他兩人早已名滿天下,沒人看好略顯木訥的他。可最終勝出的,卻是他沈默,前任許族長親自把他攙扶到五德椅上,大聲對所有人宣布新族長的誕生。有人跳起來質疑,許族長卻說,五脈的掌舵人要的不是多麼犀利的掌眼手段,而是一個“穩”字。唯有穩重之人,才能讓五脈延續下去。
接下來的幾十年裏,沈默一直牢牢地抓住這一個穩字。在他的領導下,五脈渡過了晚清民初一次又一次的磨難和災劫,堅持到了今日。現在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把這副重擔交出去了。沈默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朝著前方看去,藥慎行站在台前,正指揮著五脈子弟在搬著壽宴用的器物,有條不紊。
希望我的選擇沒有錯,五脈需要這樣的人。沈默對自己說。
除了藥慎行以外,他還看到劉一鳴、黃克武、藥來等幾個小輩在院裏穿梭。這幾個小家夥不太省心,前段時間不在家待著,居然跟著許一城混。幾家的家長都來找沈默抱怨,但最後都被勸服了。美玉需磨礪,年輕人需要磨煉,跟在許一城身邊可以學到很多五脈不會教的東西。他們這幾個人年紀雖小,卻已顯出超越同輩人的實力,早晚會成為五脈的中流砥柱。
這時沈默看到另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他努力睜開眼皮,覺得有些驚訝,甚至還帶了幾絲欣慰。那身影走到藥慎行身邊,兩人幾乎沒有交談,側肩而過,身影繼續朝著自己走來。
“一城?”沈默驚訝地說。
“沈老爺子,晚輩許一城,恭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許一城念著俗詞兒,跪倒在他麵前,結結實實磕了一個頭。沈默把身子努力前傾,讓許一城趕緊起來。兩人四目相對,沉默片刻,沈默咳了一聲:“最近辛苦你了。”
許一城知道沈默說的是東陵盜墓的事。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沈默肯定能猜出這事跟許一城關係匪淺。不過以沈默的個性,肯定會慶幸五脈當初拒絕了許一城的請求,因為這種事是他一直極力避免的。
所以這一聲“最近辛苦你了”,帶有五分寬慰,四分慶幸,還有一分淡淡的疏離。
許一城笑道:“其實我今天來,除了為老爺子您賀壽,還有樣東西請您幫忙過過眼。”
沈默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本來今日壽宴並沒邀請許一城,他突然出現,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許一城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是這個,您幫我看看,這幾個字兒有什麼來曆沒有?”
那張紙上抄錄的,就是他在堺大輔房間裏找到的另外一個線索,幾個零碎的漢字。許一城不確定這跟九龍寶劍有無關係,但這是他現在手裏僅有的線索。沈默外號是兩腳書櫥,博聞強記在家族很有名氣。如果他都不知道,那就沒什麼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