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生與死的和諧(1 / 1)

張鐵民患病期間,生的欲望是強烈的,病室之外的活潑潑的生活使他那麼留戀不舍!經過醫護人員的許可,他又來到了曾用匆匆的腳步丈量過無數遍的東西南北大街。當初擔任市長,常是微服私訪,每一個門市部,每一棵街樹,每一塊磚頭都是親切的。為他的市民排憂解難,同一心律地喜怒哀樂。他欣喜地看到,他“安居樂業”的施政綱領,他力圖把西安整治成一個文明、整潔的城市,給人們創造一個良好的工作、學習、休息環境的願望,正在變成現實。他出任市長初的“髒亂差”、蔬菜短缺、公共交通緊張的三個棘手問題,曾怎樣地熬煎過他的心,真是不堪回首!

他轉到了市政府,新樓已交付使用,門外的街景也大為改觀。在這裏,他出出入入三年。三年,多麼短暫又多麼漫長!人們還記得他離職時的那天,一個黨的活動日,這位從呂梁山定來的老共產黨人將他主持的本屆市政府的工作劃了一個莊重的句號,會後叫來幾位秘書長,說:“我從今天起,就不再市長了,而是西安市一位普通的市民。專車不用了,辦公室的鑰匙也交了。”從市政府的第一號人物下到三百萬市民中的普通一員,心境是達觀的、坦蕩的。盡管身在醫院,仍擁有著心理上的敏感圈,常與來人聊起市容衛生、交通、蔬菜、市政建設,他按捺不住那一顆撲騰騰跳動的心啊!

他還興致勃勃地看了環城建設,還跑了北郊的退水幹管。回到醫院,高興地對醫護人員說,到了國慶節,帶大夥去看排水係統。談起如何使西安免於水災,退水設施的規模,西安東北高西南低的地貌,等等。是的,他的心上依然拴著他曾付出巨大勞動的工作,但絕不指手劃腳。正如他所說的,不要叫同誌們感到不好處理,也沒必要去添麻煩。工作上的事,他會有問必管。哪一方麵要聽聽看法,他會實實在在地講。沒必要的話,算啦,不去幹擾人家。

被病魔折磨得久了,他也同樣麵對現實,正視自然法則,對老伴餘敏說:“咱們走,回去!不要再給我治了,花錢已經太多了。我死了之後,三天以內就處理掉,簡單些!”

這後一點,恕生者不能從死者的命。張鐵民遺體告別儀式,因故推遲到九月二十九日。市民們從電視上看到了這則通知,自然又牽動了哀思。雖然,它隻在屏幕上閃了兩三秒鍾。

在張鐵民去世到遺體告別儀式之間的日子裏,譬如九月二十六日,對於西安強健幼兒園來說,就有一番難言的意味。這一天,是開園典禮,不少來賓是同時收到紅色的請柬和張鐵民逝世的黑色訃告的。紅與黑,在訴說些什麼?

這所幼兒園,原是一位民主人士的遺孀為社會福利盡心而創辦的。文化革命中,園主老人被整死了,園址也隨之被入侵占。近十年來,園主老人的孫女為之奔波,喊冤叫屈不絕,終得市長張鐵民的理解,先後批示過六次督促催辦,才使園址得以部分歸還。

在張鐵民關照下,這所幼兒園破土重建。不久,張鐵民退居二線,患病住進了醫院。八十七歲的老人同舊園主的孫女,還有從事幼兒工作的年輕或年邁的母親們,在雪夾雨的氣氛中含淚為鐵市長送去了“勤政廉明,秉公執法”的大匾。

張鐵民市長,還有八十七歲的老人,都說屆時要參加這個幼兒園的開園典禮的,可是,年邁的老人已於年初過世,眼前的訃告,又不解人意地說:“市長張鐵民不能與會了!”

市長與幼兒園,一座古老而嶄新的城市與一群咿呀學語的孩子,這是怎樣的命題?死亡,在不可抗拒地發生著。生命,新的生命,卻永遠是活鮮的。

這樣的開園典禮與遺體告別儀式的日期,僅僅隻差三天。市長所缺席的開園典禮上,人們在默默為明天傳遞著昨天和今天的願望,而幼兒園同誌們將參加的遺體告別儀式,也同樣會彙入幾許生者為死者訴說的感言和祈禱。一個辭別,一個迎迓,兩個不同的勢態,卻充滿了和諧。

和諧,生與死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