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路遙的腳夫調(1 / 3)

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路。當黃土高原上的這條常見的小道在你眼前伸延時,你可會思索一下這條路從哪裏來又通向何方?它是生命過程的象征,還是心靈軌跡的一種寓意?人的名字隻是一個符號,叫得應便是。路遙這個名字,卻讓人感到空間的蒼茫和生活的莊嚴與沉鬱。這是一條坎坷不平、漫長而遙遠、悲壯而美麗的人生之路。可以想見,在養育了路遙的這片原野上,無論是趕牲靈的腳夫還是黃河上的船工抑或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從物質到精神,都無一不在領略著生命旅途的滋味。

路遙是古老土地的一個忠實的兒子,平凡世界中的一個普通人。他生活著,從事寫作的藝術勞動,在體察生命的同時追尋著文學的靈魂。

1991年3月9日,當代中國文學大獎第三屆“茅盾文學獎”在北京揭曉,路遙的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名列榜首。

這是對路遙創作勞動的肯定,又何償不是對一個跋涉者的問安?

當初誰也不會料想到,降生於這孔窯洞並在這山溝裏度過歡樂而淒苦的童年的一個農家孩子,爾後會出脫為一個獲取桂冠的作家。

貧困的出身,給作家路遙帶來的苦難的崇高感和尋求理想的奮爭精神,卻將使他一生受用不盡。

他的中學時代是一段困難的日子,他曾陷入他的小說人物馬建強式的饑餓困惑,有過孫少平式的為擁有兩個黑饃而導致的對自身生存狀態的疑慮。

自尊與好學、憂鬱與孤獨便注入了他的性格之中,也便形成一種反彈力,似乎帶有悲憤的激情,在最艱難的道路上去實現積極進取的人生價值。

路遙在目睹了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之後,便回鄉當農民做莊稼,並教過幾天書。出身於土地又不滿足土地但還留戀土地的複雜感情,在於路遙,很難說沒有過高加林和孫少平那樣的憂患與躁動,那種麵對生活環境的選擇所產生的極度困擾。

那一年他19歲,腦子裏萌生過一個神秘的念頭。他似乎在審視自己,如果這輩子要做一件大事情,一定在40歲之前。

法國盧梭在青年時代也有過在40歲之前實現人生抱負的想法,這近似一種巧合。盡管,盧梭真正到了40歲才不過初露頭角,為《百科全書》撰寫了政治、音樂條目。

也許因為那個充滿幻想的念頭的緣故,路遙的意誌經曆了長達20年的嚴峻考驗,終於以一部百萬言的長篇小說三部曲《平凡的世界》賦予青春。

路遙不相信命運,但卻信服機遇。

他後來之所以離開鄉土,改變處境以至確定其從事藝術勞作的職業之緣由,恐怕開始於他在延川縣《山花》文藝小報上發表的第一首小詩,繼而與他有幸進入延安大學攻讀中國語言文學專業有關。

文化的沙漠,往往也潛生著藝術的根芽。他不會怪罪那些荒蕪的日子。

後來他南下西安,成了這座千年文化古都的一個普通的居民。在地處建國路的一個深宅古院裏,他做了《延河》文學雜誌的一名編輯,並繼續寫詩寫小說,同時開始做丈夫做父親過平常的日子。

之後他成了專業作家。

在他的老家陝北,把勞動叫做“受苦”。這完全是一種不含任何褒貶意義的叫法兒。在路遙看來,作家的勞動是崇高的,但決不比其它人所從事的勞動高貴。他還是一個不比父輩活得輕鬆的“受苦人”。

他潛心寫作,在磨難中體驗歡樂,在創造中品味生活。

作家的名稱似乎還好聽,一個軟弱的人卻不會勝任這種艱苦勞作的。

作為小說家的路遙,從他最初的短篇創作開始,其藝術思維就不曾離開過他夢魂牽繞的鄉土。

那是一片心靈的黃土,金子一樣亮堂。

他相繼發表了《姐姐》、《雪中紅梅》、《月夜》等一批出色的短篇小說,關注於鄉村青年對個人幸福的追求與嚴峻的社會現實的衝突。

權當練筆磨劍,這批短篇在主題、內容和表述方法上,無疑指向了他後來的成名之作《人生》。

假如說他的中篇《驚心動魄的一幕》的主人公馬延雄是一個理想英雄形象的話,《人生》中的高加林則是一個普通農村青年中的幸運者與不幸者。

高加林之所以背離傳統生活道路,在於他從閉塞而又分裂的生存環境中較早感應著大變革的時代的聲息。

“現在懷著未來的身孕,壓著過去的負擔。”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性格,正是這樣一種生活狀態的折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