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李長善和政府辦的同誌到河街和東、西壩巡查群眾轉移情況。
時為星期六,城關鎮各級幹部都在群眾家中做組織動員。由強壯勞力把老人、兒童、殘疾病人和重要物資轉移至新城。
在此同時,彭光琪守在電話機旁,定時同水電三局大沙壩水情組、漢中地區防汛辦,以及中、上遊的紫陽、石泉保持聯係,以把握其雨情及水情。
李長善從城外趕回縣政府大院,急步奔彭光琪處共商大計。他那貌似削瘦卻有剛健之骨的肩頭,已經微微地掂出這個十萬人的城市撂在上麵的份量。焦慮的憂患意識,已經從那雙機警而遊忽的睬子裏流露了出來。
他與深知水利業務的工程師出身的副縣長彭光琪,分析上遊各縣和安康城區當夜連降的大暴雨,想到翌日又逢星期日,即決定於天明召開緊急動員會議。
彭光琪接到地區防汛辦的水情預報為流量一萬零五,他估計了一下,不對頭,雨勢轉了,從最壞處著想,報一萬六到一萬八。
李長善同意,明天一早就按此流量動員。他看看表,已是淩晨四時半。
彭光琪讓他睡一會兒,換著休息休息,好守電話。
李長善卻失眠了!盡管這一天跑來奔去,夠疲憊了。他想什麼呢?也許是猛獸般的洪水,也許是逃命的人群,也許是—個噩夢,也許什麼也沒有想,一片瞬間的空白。
他歇不住。他歇得住嗎?挺身起來,看看表,過了半小時,五點了。他上前去,抓起電話,要地區防汛辦副主任來天成。
“我要知道準確汛情!”
來天成將電話讓給地區防汛辦主任、水電局長於更軒,與李長善通話。
“訊情?汛情?”李長善很焦慮。
於更軒說:“從最近兩天的雨情看,漢中、南鄭、城固、洋縣、鎮巴、紫陽,還有萬源等幾個縣,在二十四小時內降雨量都很大,超過了100到130毫米。水情情況,石泉水電站入庫量16000秒立米,出庫量15700秒立米。水文部門預報了,說31號晚安康段漢江流量將達到一萬八至兩萬。”
“兩萬?”李長善心頭一顫。
他想,大雨必大水。兩萬,按此汛情,就要撤西壩、東關。河街已經撤了,東壩也撤了,多虧!城內也得準備。1974年河水兩萬三千四,漢江橋下還有一米,水沒進城。撤人也不是容易事,下雨天,十萬人的城,不該發命令撤的發了,也是罪,再發就不靈了。決策要可靠,基數和上下遊、周圍關係得權衡。一說撤,怕都一起來,象會戰一樣使全城騷亂不堪。
李長善放下電話,急步走到縣委。書記不在,空房。副書記李治孝剛起床,在刷牙,便一起談水情,知道書記朱慶雲有事回東關住了。
“地區防汛辦講,上遊雨情嚴重,暴雨中心在安康。我想召開緊急動員會,遲了不行。”
聽李長善這麼一講,調來安康縣幾個月的李治孝同意了,那行。
李長善又回過頭來同彭光琪商量開會的事。六點半的樣子,縣委副書記鄒文丁來了。三人決策,連同李治孝的意見,會議定下來。由李長善主持,彭光琪講水情。時間:李說九點,鄒說星期天,怕人來不了,李說九點半,鄒說十點半,彭同意。定了!十點半準時開會。
天亮了。
安康城,在睡眼朦朧中迎迓最後一個早晨。
最後一個早晨。在安康縣領導們聚集的會上,人們聽得出汛情“兩萬一”這個數字是什麼意思。
畢竟,這個城的思維紊亂了。似乎,有一種恐怖的精靈,在啄食著數萬人的心。一個城的命運,在發生根本性的轉折前夕,一切相應的預兆都那麼合情合理,也都那麼不可思議。
百年之城的最後一個早晨啊,是多麼神秘的一個曆史性的瞬間。
上午十點半鍾,中共安康縣委、安康縣政府抗洪搶險緊急會議如期召開。縣級各部門的領導成員、部局鎮各路諸候,約摸七十號人,為一個最莊嚴的命題聚結在一起。如何動作作何決策,真是關乎一個城的存亡,數十萬群眾人命關天的時刻啊!隻有在這個時候,和平年代的不和平的自然災害的特殊事件,才能掂量得出當官人的價值。標準低一點吧,如果說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話,這陣兒,老百姓用得上有權在握的諸位領導了哇!
救救老百姓!
主持會的縣長李長善,以嚴肅而無不驚恐的語調,在傳達眼下的雨情和水情。
副縣長彭光琪責無旁貸,以水利專家的權威口吻,全麵地敘述漢江中上遊的降雨和汛情事態。顯然,他帶甕聲的胸腔裏發出的聲音,是急促的,不勻稱的。
“據同水電三局水情組聯係,石泉電站零晨三點泄洪1.47萬秒立方米。到上午六時,安康段漢江流量達1.2萬秒立方米;九時,將達到1.7萬秒立方米。現在,怕已超過這個數字了。”
彭光琪的話,激起人們呼吸中很明顯的強音符,有人不禁“啊”出聲來。很快,會場氣氛又複於寂然。
“請注意!”彭光孩提高了嗓門,“下午三點鍾,若大沙壩至安康集中降雨20毫米,漢江流量將達到1.8萬秒立方米,若降雨為30毫米,將達到2.1萬秒立方米。兩萬一啊,同誌們!”
人們聽得出,“兩萬一”這個數字是什麼意思。
他分析說:“實際情況可能還要嚴重!石泉電站泄洪量實際上已超過1。57萬秒立方米。仁河,流量達2750秒立米;月河的流量,也有1100秒立方米,特別是石泉、紫陽、嵐阜及茨溝、葉坪等地連降暴雨,預計漢江流量可能要在2.1至2.2萬秒立米。看來,我們要把水情考慮得更嚴重些。”
與會人們的思緒很紛紜,有的想到這個城,想到他的部門、他的單位,有的想到的是家舍、妻子兒女。也不排除,有人仍然麻木不仁,—切於他不過是對牛彈琴而已。
李長善不是不知曉他的同事們和下級們的心理狀態!盡管連他自己也未必料定有全城淹沒的結局,總是針對事態強調克服麻痹思想,要大夥兒做防大汛抗大洪的準備和紮實的組織工作。
他首先考慮到的,是各級領導得迅速到達指定崗位,立即進入情況。對東壩、河街和西關未撤完的群眾,由城關鎮各辦事處盡快組織撤離。
然後,他在點將了:“交通局,應組織車船搶救被水圍困的群眾。地縣運輸公司,及各單位的社會車輛,立即進行城內重要物資的搶運。公安司法部門,要維持好秩序,配合各單位指揮群眾安全轉移。”
為全力加強領導,會議對城鄉兩條線具體指揮的成員作了調整充實。城區這條線,由李長善、彭光琪等掛帥;另一條線是農村指揮部,由鄒文丁、徐建成等負責。縣政府一攤,縣委一攤,雙管齊下,兩馬並發,想來是可行的。
縣委書記朱慶雲在會上強調,緊急動員中應注意的問題。
之後,還公布了八月底以前的值班名單。
如此的順理成章,似乎是完滿地履行了首腦機構對於安康城麵臨汛情的職責。而大自然界的水族,不會那麼與人為善,如情似理,以迅猛的舉動將一個程式化的會議內容衝擊得沒有了多大的意義。十多個小時之後的現實,輕而易舉地將所謂八月底以前的那份值班名單揉搓得一文一值,而逼到人們的眼睫毛前,要他們切實改變其作戰方案。
洪水,是那樣毫不講理地嘲弄著主宰安康城命運的人們。
會議接著會議。
會議!
安康縣政府、縣委的會議還未結束,安康地委來了通知,要李長善十二點鍾參加地區抗洪緊急會議。由朱慶雲主持研究具體分工和有關事宜,會議仍不抵終點。
同樣的規矩,地委、行署的抗洪緊急會議仍是地區各部局及安康縣、城關鎮各路人馬的集聚。地委副書記田光智主持會議,由地區水電局長於更軒彙報雨情水情。
雨情水情也在升級,事態愈弄愈大。
於更軒介紹情況說:“石泉水庫昨晚七時已失去控製能力,泄洪量達1。47萬秒立米。安康漢江流量今晚預計達到2.2至2.3萬秒立米。”
又一個預計,多出一千秒立米。
會議開至十二點四十分鍾,副專員郭清武接到西安省城電話,是陝西省政府副省長徐山林打來的。
徐山林的電話內容大體是說:“省裏正開緊急會議。石泉放水1。47萬秒立米,上中遊的降雨量均在100毫米以上。據分析,今晚十二時,安康段漢江流量可超過2.4至2。5萬秒立米,其水位比1974年高出半米。”
又多出兩千秒立米!
他講了省上的指示精神,要組織強壯勞力上城堤抗洪搶險,準備好一切物資防水進城;夜晚前把城內老弱婦幼轉到安全處;要加強治安保衛工作等等。
郭清武這般傳達後,會議即進入討論。
就在這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場區中,有人闖入了會議,驟然間打破了煙塵繚繞的會場氣氛。人們都擰過頭去,注視著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
來人是地區水電局副局長張誌遠。看他的愴惶神情,一定帶來的是憂而不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