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報憂者,驚恐地說道:“情況有了變化,三局大沙壩水情組預報,今晚十八、九點鍾,漢江水要達到2.75萬秒立米!”
2.75萬秒立米!又多出兩千五。
詭秘莫測的漢江,難道真的這般令人不可知嗎?水情頻傳,跑死馬,各個權威機構所報數字又差錯不同,是誰謊報軍情?是誰似是而非?水情到底多少呢?一千、兩千秒立米,不是沒有含義的數字,甚至於一個秒立米都可以成為洪水進城與否的分界線啊!“科學性”,那麼難於把握,在這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曆史鏈環上。
不速之客的話沒有完。最後,他竟然說出了一個更為可怕的數字:
“零晨,漢江水流量將高達三萬秒立米!”
三萬!
三萬!!
三萬!!!
“三萬”這兩個字,象炸藥包“轟”地一聲巨響,震動了會議的每一絲空氣,撞疼了幾十號人的感覺最為靈敏的那個部位,人們失去理智似的嘩地站立起來。一瞬間,鼻孔裏沒有了悠悠的煙噴,指頭臉兒沒有了莊重的彈敲桌麵的輕響,嘴唇邊沒有與茶缸沿兒接觸時的那一聲品茗的清音,語調與呼吸裏沒有了那“這個這個”或“啊、喲、嗯、噢”或醋溜普通話裏那個習慣性的話尾音,一切都為“三萬”這兩個字而顯出真誠而驚恐的動作與表情。
一切都靜止了,一切都凝固了,一切都白熱化了!一切都燃燒得沒有了顏色和音響!
安康城危在旦夕,滅頂之禍已不可幸免,近十萬個生命、四億元財物、一百多年積蓄即將受到洪水的扼殺,這是多麼令人可悲!
這塊就要沉沒的陸地的主人們,作何心情?
凡是有生命的血肉,在被死神掐緊脖子的時候,也要蹦達幾下子。心的煎熬,萌動著的不是希望,便是絕望。
哀憤的土地,終於生出了悲烈的歌詩。
從而,一個城市在她的進行中來了個折線的拐彎兒。
身負安康地區行政公署常務副專員要職的郭清武,在會議主持者中共安康地委副書記田光智平定了會議氣氛後,鄭重提議:“從現在起,要統一服從安康縣和城關鎮的指揮,統一調動防洪物資。電信局、郵電局、交通局各派一人到縣政府辦公。地直單位投入抗洪鬥爭要對口配合,馬上進入崗位,按分擔責任檢查。各機關家屬自己負責。抓好檔案、財產的轉移。”
田光智比郭清武多講了兩條,即六條要求:“水災嚴重威脅著老城,必須總動員,進入臨戰狀態;統一指揮要以縣防汛指揮部為主,縣上的主要領導要落實到幾個重要崗位上,地區要組織幾套人馬,首先落實支援任務;組織工作組,按城關鎮通知規定任務檢查;各單位樓房要接待居民逃水;公安部門加強巡邏,維持治安、電、電信;交通要千方百計保證抗洪需要。”
輪到安康縣長李長善講意見了。他從昨夜晚已經沉重了許多的心事又擱上了千鈞負荷,抑鬱的表情不能自已。
他說道:“請大家按照城關鎮已發駐城區各單位的兩個抗洪搶險《通知》,特別是第二套方案所規定的任務立即落實。縣上要立刻召開廣播動員大會,發布抗洪搶險命令,希望地區交通局將所屬船隻、車輛交縣統一指揮調動。轉移群眾的任務,按已確定的分工分頭組織動員。居民由各辦事處和居委會組織轉移,職工由各單位負責轉移,萬一撤不出的,有高層樓房的單位要敞開大門,不得阻攔。電業、郵電兩局要確保通電、通訊不受影響。”
這時候,驟然升級的會議,又闖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安康地區行政公署專員兼地區防汛指揮部總指揮李天成,一個舉足輕重的角色。
李天成是從平利縣匆匆趕回危難中的安康城的。他看到如此情況,已經清楚地感到了事態的十萬火急!
他斷然決定:“情況十分嚴重,會議不能再開下去了。我講四點。一,城區要在下午四點前,把河街,東、西關的群眾轉移完;二,六點前,除抗洪搶險人員外,老城的婦女、小孩、老弱病殘者都要撤完;三,組織各單位的青壯勞力,上城堤抗洪搶險,黨團員、幹部要帶頭,抗洪物資先拉用,再付酬;四,公安人員、武裝部隊負責組織維護秩序,由張玉軒找他們安排,劃分幾條主要撤退路線。”
會議開得夠認真了,也夠疲倦了。但作為一級黨組織的安康地委,在緊急防汛會議的要害性議題上,已得知當晚漢江洪水將達到三萬秒立米以上的消息,議來議去,卻未能做出老城群眾全部撤離的關鍵性決定。
當權者的權利,決策者的決策,就是旗幟,就是安康城十萬人的生命之線啊!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散會的時候,李長善叫住了風塵仆仆的李天成,說:“縣上在上午已開過緊急會議,現在要召開廣播動員大會,向全城人民發布抗洪搶險命令。”
“好!”李天成表示同意。
李長善匆匆回到縣委大院,在朱慶雲的辦公室見到幾位書記,即簡要傳達了地委緊急會議的主要內容,並談了自己的意見。
幾位書記都同意立即進行廣播動員,確定在兩點二十分鍾準時發布命令。由鄒文丁通知廣播站作準備,李長善就按徐山林、李天成、朱慶雲等同誌的講話精神,起草緊急命令。
李長善看看表,一點五十分。時間,在此時此刻,是多麼金貴!
地委緊急會後,地、縣、鎮三級幹部,立即投入抗洪搶險的激戰。副專員魏明生、陳進華、王榮山,分別奔赴堤樓和西堤,同縣鎮領導一道指揮第一線的抗洪。地委副書記田光智、郭清武負責上上下下的聯係與巡回指導。安康軍分區的司令員政委們,也都參與了抗洪領導工作。李天成趕到了縣上,同李長善等組成地縣聯合指揮部,把握整個抗洪搶險的嚴重局勢。
下午兩點零五分,李長善以從所未有過的緊迫感將緊急動員令起草到了第三條,李天成和副秘書長童範伍趕來了。
“不寫了,到廣播站直接廣播吧!”李天成作為總指揮,顯得很果斷。
這時,鄒文丁來了。四個人便立即趕到縣廣播站。
播音室正以鄭重的語調,播發公安局的《緊急通告》。李長善便利用這點間隙時間,伸紙提筆,趕寫完第一號命令的全文。
兩點二十分。抗洪搶險緊急廣播動員會如期開始。鄒文丁主持會,李長善宣布第一號命令,李天成講了話。
此刻,風雨交加,黑雲壓城,安康城似乎要在下一秒鍾就要被摧毀了。車輛的噪音壓過了少得可憐的幾個高音喇叭的聲音,間歇的一點音響,也被風聲雨聲竊去了。加上有些單位機關和家屬院根本沒有安裝有線廣播,不少地方是聽不到這莊嚴的命令的。有人聽到了命令,也照舊將信將疑,以為洪水進城的事完全是無稽之言。許多人懷土之心甚之,貪留盆盆罐罐,怎麼也不願轉移。正在轉移的人們,行動又那麼遲緩。
當命令發布後,李天成、李長善、鄒文丁等分別到各處聽反映,視察群眾轉移的動向,清醒地看到了這一切。對於指揮員來說,這是一支怎樣難以調撥的隊伍啊!
李長善當即讓鄒文丁找來司法局長劉榮華,當麵確定調用新接回的宣傳車,複製一號命令,下午三時左右,在全城區進行巡回宣傳,以彌補缺漏。
匆行於風雨中的李天成,發現北城堤堆放了大量家俱物什,堵塞了道路,影響人們轉移。不少人未按命令迅速轉移,卻沿襲喜看熱鬧的劣根性習慣,去大橋看洪水,圍觀各處城堤口子的閘門施工。對於即刻就要撲來的死神,他們仿佛是旁觀者,在別人的故事裏獵取一點點可憐的精神佐料。
李天成氣呼呼地對李長善說:“得趕快在廣播上發緊急通知,要求公安人員和武警支隊責令圍觀群眾立即撤離,堤上必須讓出一條架子車道,加快轉移。”
發急的指揮官,能有什麼更好的指揮工具呢?又是廣播,又是緊急通知,卻又有多少人聽得見你的聲音呢?發而不達,聽而不見,視而不聞,知而不動,該是多可悲的事理。
三點正。兩個李苦苦思付,最後相對商定,倆人輪流外出,指揮不離辦公室,與各指揮所保持緊密聯係。
三點半。郭清武趕來指揮部,見李天成不在,即向李長善傳達了省政府的指示,說要抓緊轉移群眾,於天黑之前撤完。
撤!撤!借問聖賢,有何妙計神法可以一下子撤空這個十萬之眾的枕流之城啊!安康城的血脈如此不暢通,骨骼如此無力,步子又如此踉踉蹌蹌,要說有一個什麼樣的動作,可謂談何容易!“軍令如山倒”,不過是古語而已。
這時,西關告急!告急!不少單位和群眾一再呼喊,要求輪船營救被水圍困於房上孤島的災民。救人哪!救命哪!
李長善當即決定,向省政府告急!希望空投救生工具,為那些掙紮於死亡線上的人民。
同時,由彭光琪調安康運輸公司等部門庫存的輪胎,趕緊救人。
讓生命浮於水上,不要讓生命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