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挨個兒飲完水,又嘴角淌著水站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呼哧呼哧爬上岸,晃晃悠悠地朝草場走去,那邊正在收割青草,傳來一陣陣喧鬧聲。
禿子走到橡樹根底下,把枯樹枝拖了進去。雖說這樹枝隻有十六英寸長,他也費了好大勁才把它拖進去,再長他就沒法對付了。
樹根底下有一片沙地,是進進出出必經之路(有時冬天水特別大,會一直漫到他們家門口)。再進去有一扇門,不過八英寸高,卻特別厚實。幾年以前,河裏衝來一隻“太陽牌”破肥皂箱,幾個灰矮人使用雲莓用的小折刀,花了好幾個星期,改成了這扇門。說起那把小折刀,還是有一回雲莓去沼澤磨坊,在牧場撿到的呢。這回他出遠門,隨身帶的就是那把刀。門上的鉸鏈是鐵絲做成的,他們在牧場柵欄門上撈來了一些鐵絲,做成了這新發明的鐵絲鉸鏈,在門扇上鑽好洞,把它穿上,又把門扇裝在活樹根上。
禿子把樹枝折斷,捆成一捆,扛在肩上,開門進去,又隨手把門關上。他還得登上一個斜坡,在橡樹根之間擠過去,才能走進真正起居的地方。樹根底下空洞直徑足有三英尺之多,住在裏邊又寬敞又舒服,地上均勻地鋪著一層燈芯草,那是灰矮人從河裏撿來,曬幹後鋪上的。灰矮人直接在樹裏生火,出煙口是樹幹頂端的一個節孔。
每次他們生火,橡樹外麵都隻看見一縷淡淡的青煙,不過他們挺有心機,采取了一些預防措施,除了風雨天的夜晚,否則從不輕易生火。刮風可以把煙吹散,天氣惡劣時人們足不出戶,橡樹冒煙也不容易被發現。無風無雨的夜晚就不一樣了,哪怕隻有小小的一縷青煙,也能招惹過路人的注意。
這一天剛好外麵刮風,灰矮人生起一爐熊熊的旺火,通紅的火光照亮了小小樹洞,也將幢幢黑影投射到洞裏。要是有人在外麵居高臨下一看,就會看見橡樹露出地麵的地方,有那麼一線淡淡的亮光。
噴嚏盤腿而坐,正在用老鼠骨頭做魚鉤。哆嗦在給一條很肥的小鯉魚開膛剖肚,他旁邊還堆著七八條小魚。回頭他把所有的魚弄幹淨,串成一串,放在爐口烤製煙熏魚。禿子正在打開一捆柴火,整整齊齊堆放在火爐旁邊。
他們各自埋頭幹活。哆嗦由於腿腳不便,平常釣魚的活幹得最多,另外他還是個廚子。他常說自己是個挺出色的廚子。他做的煙熏小鯉魚和山毛櫸堅果烘餅也確實非常美味可口。
吃完晚飯,灰矮人都湊在爐子旁躺下,靜靜地蜷縮在鼴鼠皮睡袋裏,呆呆地看著爐子裏的柴火漸漸停止發出亮光。那時外麵還在刮風,他們聽見貓頭鷹倍恩飛出橡樹去打獵。供應他們老鼠皮的,就是這隻貓頭鷹。灰矮人除了自衛,從來不殺死任何熱血動物。所有鳥獸,除了黃鼠狼和狐狸(灰矮人把狐狸稱作林狗),都是他們的朋友。
他們誰都不說話,一個個在鼴鼠皮裏伸懶腰打嗬欠。他們的小眼睛在爐火的金輝中閃閃發亮。最後禿子開了口:
“魚狗王也說我們不妨到上遊去找找雲莓,我一直在琢磨這件事。可不是嘛,為什麼不去找一找呢?就是旅行整整一個夏天,在樹木掉葉以前,不也能回來了嗎?我不懂,為什麼不嚐試一下?”那兩個都不答腔,禿子以為他們睡著了,後來湊著微弱的爐火一看,原來他們都還睜大著眼睛呢。
噴嚏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正在悄悄哭泣。三個灰矮人中數他最容易動感情,況且雲莓又跟他最要好。終於哆嗦激動地叫嚷起來:
“瞧你,禿子,跟雲莓一樣不知天高地厚,總不肯安安分分過日子,總想離開愚人河去找天堂樂園。你現在跟雲莓一樣,開口閉口就是愚人河的源頭。找到他,說得容易,到了上遊,也休想指望有別的灰矮人會出力幫忙。這裏打不到多少魚,我不是不知道,可我們也沒挨過餓,住在橡樹裏不一向挺好?再說,你替我的腿考慮過沒有?叫我怎麼跟你們走?”他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起來,“就是你們丟下我,我也不在乎。我會活得好好的,隻是怕你們跟雲莓一樣,去了就再也回不來啦,到了那時剩下我一個……哼,我看,剩我一個我也活得很好……”他鼻子一酸又傷心起來。
“哪兒的話,我們不會丟下你的,哆嗦,你得跟我們一起去,你說是嗎,噴嚏?”
“哆嗦去的話,我一定去。到上遊去找雲莓的念頭我丟不下,實在丟不下呀……”
說到這裏誰都不吭聲了。風灌進黑糊糊的樹洞,在搖撼著老橡樹彎彎曲曲的樹枝,發出尖聲的呼嘯。
哆嗦的咆哮打破了寂靜:“荒唐!愚蠢!那樣一來,我們還回得了家?這麼遠的路,又怎麼去?你們想想,連沼澤磨坊這麼近,一時半會兒都到不了呢!”
“啊,我早就琢磨過了,”禿子說,“最近我有不少打算,幹嗎我們不造條船呢?我們不造那種印第安式的漁船,光用柳條做骨架,蒙上青蛙皮。我們做一條正式用槳劃的木船,我腦子裏已經想好啦。”
哆嗦很氣憤,把鼻子一哼:
“親愛的禿子,難道你以為,我們能頂著愚人河的急流,一路往上劃嗎?得了吧,眼下我們隻有對付幾下打魚船的本領!”
“哦,我看我設計的船能行,”禿子說,“我已經全想好啦。水麵平靜的地方,我們好歹能對付過去;遇到急流,就把船從岸上搬過去,從前達得摩爾台地的灰矮人就是這麼幹的,他們那個地方水流都很湍急。”
“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噴嚏在一旁插嘴,“水急的地方,請水老鼠拖我們過去,要是水老鼠不肯,讓水獺來拖也行。”
“多妙的主意!讓水老鼠和水獺拖我們!它們會幫我們忙的;嘿,我們要是想去的話,它們說不定還會把我們一直拖到愚人河的源頭去呢。我們怎麼早沒有想到呢?”噴嚏和禿子一談到這個話題就興致勃勃。
哆嗦卻又在哼哼表示不滿啦:“好吧,你們都去好啦,我留下,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巨人格羅姆和烏鴉林你們考慮過沒有?你們這兩個大笨蛋,這種瘋瘋癲癲的計劃我聽都不要聽。你們去好啦,我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有兩條腿,你們辦得到;可我呢,隻有一條,遇到巨人怎麼逃?掉在河裏怎麼遊?”
另外兩個還在纏住他爭論不休,爭到後來,火爐裏最後幾點火星也終於熄滅了,給他們留下一片漆黑。外麵風聲早已減弱。沒多久禿子也疲倦了,倒頭睡在老橡樹根下的黑洞裏。
外麵寒冷的牧場上,母牛已經一頭挨一頭躺下睡覺了,牧場過去,莊園領地的小灌木叢裏,有一隻林狗(狐狸)在嗥叫。一片輕雲在天空疾馳而過,星星在東一塊西一塊的雲隙中露出微弱的亮光。樹根底下,散發著橡樹特有的氣味和熏魚的煙味。三個灰矮人在打鼾,聲音十分微弱,好像小精靈在吹奏號角。這時太陽在地球的另一邊,黑暗像無聲無息的潮水,暫時淹沒了所有生命。隻有夜間找食的紅林狗和兔子才在外麵活動。至於貓頭鷹,哎喲,它就飛得更遠啦,飛過了柯林森教堂,搜索著新近在那裏刨土挖洞的老鼠!